不祥的美人 第5章 安德鲁：画中的人鱼（五）

“是的。”泰坦的声音依旧平静，“同时引爆的还有气象弹。十日后，教堂需要主持一次大型祭祀，准备以气象弹引发一场阵雨，模拟神罚。但此次引爆数量过多，过于聚集，预计今晚将会有大型雷暴天气，请注意自身安全，避免外出。”

“谢谢你，泰坦先生。”布雷兹先生说，“太空港目前情况如何？”

“缺乏相关数据，暂时无法做出推定。”警用AI泰坦回答道。

“太空港如果被炸毁，那这段时间进出钻石星，就很难咯？”

“钻石星具备基础的设施建造与修复能力，具体时间目前难以确定。”

我剧烈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却见那火光通天的太空港上空，突兀地出现一块块飞翔的银色斑点，密密麻麻，向那火光冲去，如扑火的飞蛾。再往上，是一艘几乎可以压倒一切的巨大舰船。我定睛细看，惊呼出声：“那是——”

“是军队的飞舰！”布雷兹先生也很惊讶，“军舰怎么会来这儿！你们的领主居然同意军舰在附近通行！我还以为这儿是戴蒙德家族的祖宅所在呢！”

“的确是，不过，他们从没回来过。”我被军队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我是说在此之前。”

军舰的威慑力是巨大的，即使隔着这么远，依旧让我忍不住屏住呼吸。一旦意识到那上下纷飞的小银点是军舰的先锋，那跳跃的光点和大火就变成了实时播报的激战现场，我忍不住幻想那里的宏大场面，没听到布雷兹先生说了些什么。

“呃……您说什么？”我收回来一些意识，问布雷兹。

“你刚刚说在此之前？”布雷兹眼睛发着诡异的光，“这么说，现在有戴蒙德家族的人在钻石星？让我猜猜，和这次的案子有关？”

这下我的注意力全都收回来了。

“说到这里。”我斟酌着是否应该现在开口，“您对这个案子……”

“我还一无所知呢，安德鲁。”布雷兹先生干脆的回答，“反正有军队在，暴动很快就会平息，不如我们来讲讲案情。”

我有些犹豫：“在这里讲，我不知道符不符合保密条例……”

“说吧，安德鲁，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地方了。我是你的上级不是吗？”

周围没有别人，整个星球的网络都瘫痪了，泰坦AI在我已获取“上级”许可的情况下应该也不会判我违规。我回忆了下三小时前在档案室看到的资料，其实根本就没多少信息，说：“好吧。“

“去世的就是钻石星的领主，奥赛里斯·冯·戴蒙德。他于今早4点左右死在家族古堡的书房，留有遗书，初步鉴定为本人所写。死因是头部受到枪击，凶器是戴蒙德家族收藏的一把古董手枪，凶器上没有指纹，不过死者本人戴着手套。书房的保险柜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物，但没有强行破开的痕迹。”

“自杀原因是什么？”布雷兹先生歪了歪头。

“据遗书所写，应该是宗教原因。他说他要把神灵带回世间，让所有人看看真神的容颜。”

“真奇怪啊。”布雷兹先生皱眉，“贵族虽然声称自己是神的后代，但据我所知，没几个人真的有信仰，尤其是戴蒙德伯爵这样的大贵族。遗书中还说什么别的了么？”

“只是交代了后事，说自己曾立过遗嘱，一切按遗嘱进行。嗯，还有一句也比较奇怪。他说‘我曾在眉心觐见神灵，也会将神的意志从眉心带回。’”

布雷兹先生沉思着。我猜他在思索眉心的隐喻，于是补充说：“他是用枪从正面射入脑袋的。”

“眉心中枪？”布雷兹先生嘟囔着，“啧，对于自杀的人来说，这姿势可真够别扭的。”

我点了点头，“他的那句话等同于宣告‘我会在额头上开一个洞’。”

“我觉得这得算两个洞。”布雷兹先生用自己的脑袋比划，“毕竟，前面一个，后面一个。”

也许是习惯了他的幽默感，我也跟着开了句玩笑：“它们是联通的，当然得算一个。”

“如果它们不联通，我的朋友，那洞应该是四个。”他回答。

大概是还没从刚刚的混乱中回过神来，我跟着笑了，望着航空港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

“布雷兹先生，看，火光几乎消散了。”

“舰队也在收整阵型，看样子已经解决了。”他转过头问我，“你觉得戴蒙德是自杀吗？”

我觉得是，但我担心在大侦探眼中事情还会有反转，于是含糊的表示：“这有不小的可能性。毕竟，连戴蒙德家族的AI防护系统都表明当时书房中只有戴蒙德伯爵一个人。这种大贵族研发的AI几乎是不可能被攻破的。”

“除非凶手一开始就拥有AI的最高权限。”布雷兹先生指出。

“最高权限只有戴蒙德伯爵，和……”

“谁？”

“他的弟弟，戴蒙德家的小少爷，菲尼克斯。”

“也许应该叫他，未来的戴蒙德伯爵。”布雷兹先生说，“让我猜猜，他现在就在钻石星？”

“确实如此。您怀疑他？”我问。

布雷兹先生大笑：“在真相没有揭开之前，任何人都是我的怀疑对象，也包括你，安德鲁。”

我笑了，用他曾经说过的话回答他：“嘿，大侦探，我有权保持沉默。”

布雷兹先生笑着拍了拍我的肩，问我：“雷蒙德伯爵的社会关系有调查吗？”

“还没来得及，这个需要特别申请。地方警局只有子爵以下的贵族资料查阅权限，而且据我所知，很多大贵族的资料是没有给警方备案的，比如那位雷蒙德小少爷，他作为相关人员，个人档案已经被送达，但里面连全息影像都没有，只有一张六岁时的照片，个人经历也只有去年在塔瓦娜大学入学这一项。”

“啊哈！”布雷兹先生眼中泛着奇异的光，“充满了秘密。多么令人兴奋。”

我跟着点了点头，不再打扰布雷兹先生思考。但就个人而言，我真的不觉得雷蒙德小少爷是凶手。无论是遗书，监控影像，还是相关仆人的证词，目前所有证据无一例外都指向了自杀这一结论。何况，回到多年不曾来到的祖宅自杀，十分符合他在遗书中展现的虔诚信徒追求仪式性的特征。另有一个佐证，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布雷兹先生。

我看了一眼正在无意识敲击玻璃的布雷兹先生，决定先不开口。我不想让布雷兹先生对警局有不好的印象。

希望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一道机械声打破了浮空车内的安静：“暴乱已平息，数据网络已恢复，浮空车防护模式已启动。”

我立刻坐直：“泰坦，太空港那边怎么样了？”

“钻石星警方得已全面接管。”

我还没松一口气，又紧张起来：“那伤亡情况如何？”

“死亡暴徒一百二十余人，钻石星警方牺牲三人，受伤人数正在统计中。”

“那军方呢？”

“无查询权限。”

一百二十余人，我心头沉重，叹了口气。布雷兹先生凑过来：“泰坦先生，钻石星其他地方的混乱也解决了吗？”

“部分地区混乱主要原因是车辆AI系统落后，在电磁辐射弹的影响下失控，现已全部恢复正常。在此次袭击中，多个AI数据库出现数据泄漏及丢失，除此之外，并无重大财物或人员伤亡。”

布雷兹先生追问：“那雷蒙德伯爵家的AI系统有损失吗？”

我心头一紧，这可关系到重大证据。

“无查询权限。但太空港袭击损毁了通往北郊的电路，目前雷蒙德家族古堡附近已陷入一片黑暗，AI系统疑似受损。”

这不对劲。

显然布雷兹先生也是这么想的，“这听起来可一点都不贵族。”

是啊，雷蒙德家族怎么会没有独立的能量循环系统呢？我与布雷兹先生对视一眼，立刻对泰坦说：“去戴蒙德家族古堡。”

“警告，在暴动中发射的气象弹已引发大型雷暴天气，目前降雨等级为中雨，三十分钟后转为大雨，一小时后转为暴雨。不建议出行。”

“立刻出发。”

仪表盘上信号灯闪烁，泰坦沉稳的声音传出：

“您的旅途正在规划中。”

泰坦没有骗人，雨下得真的很大。

根据法律规定，浮空车不得经过贵族府邸上空，而戴蒙德家族不愧是拥有一个星系的豪奢，从大门到古堡，其距离足以跑死蜗牛的祖孙三代，或许五代也不止。

这里是整个星球风景最优美的地方，山，林，湖，相伴而生，保持着最天然原始的风光。但这样的美在一片漆黑的暴雨天只让人觉得阴森可怖，危险至极。今夜没有月光，只有沉重的积压黑云，似乎随时会坠落下来，压断我的脖子。这样的天空是很可怕的。

周围没有亮光，只有偶尔劈下的闪电，骤然而至，将天空与地面连接。闪电是有绒毛的，于最细微处也有让人心惊肉跳的力量。随之而来的，就是那足以震破耳膜的轰隆声。成年之后，我第一次因为打雷而感到恐惧。

周围的树木影影绰绰，在狂风中，四面八方都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但却看不到树木倒下。它们密密麻麻的站着，好像在看着我，明明周围空荡荡没有其他人，却让我觉得拥挤，喘不过气。有种即使呼救，也不会有人回应的错觉，被文明、安全、正常抛弃的孤独感滋生。

这样的天空，这样的闪电雷鸣，这样的树，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像被硬石子砸中，我真切的感受着人类的渺小。我们的祖先，究竟是怎么征服天空，征服自然的呢？我们，真的征服过它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