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的美人 第2章 安德鲁：画中的人鱼（二）

气氛一时欢乐。

“希望当然有。”一位同僚压低声音，“这次的案子不就是个机会？咱们要能混点成绩，肯定有不小的好处。”

我对他们口中的案子并不了解，事实上，大家都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大人物出了事，从今早开始警局就进入一级戒备，临时牢房的所有犯人都被转移走，上百个仆人装束的男女挤满大厅，每个人都戴着手铐脚铐，头上蒙着黑口袋，等待着被轮流审问。

受害人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得了吧，丹妮丝，你真是想升职想疯了，这一看就不是我们的能解决的。大家最近都警醒点，说不定，还要惹上麻烦呢。”另一人说。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整理手上的资料。这些都是常年未破的旧案，我正在重新整理，午休时偶尔拿来打发时间。当然，如所有满腔热血的新人一样，我也怀着“说不定能发现新线索”的心思。

周围的同僚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死的应该是个大富豪，说不定是大银行家克鲁尼，我听说他家就有一百多个仆人呢。”

“或许是哪个贵族，平时苛责仆人，被人偷偷割了脖子。”

“能悄悄割断贵族脖子的，只有贴身男仆或女仆，为什么把这么多仆人都送来？”

“那一定是下毒。”

“所以这一百多个都是厨子啰？死的是某位餐饮业大亨？”

我把卷宗翻到下一页，继续读。

老马克的声音响起：“这种事，我在军队里听说过。某个贵族老爷死了，找不到凶手，或者得罪不起凶手，就将仆人都送来，要我们把肚肠翻个干净，编出个好故事，然后在枪里塞一颗子弹开轮盘赌。看着吧，说不定这些人，加上我们，都要给某个短命的大人陪葬喽。”

没人喜欢这种无凭据的唱衰，尤其是安迪，他是个心怀梦想的小伙子，梦想让他充满生命力。这里没有属于他的固定位置，所以他把办公室内唯一有盖的垃圾桶从桌下踢出来，一屁股坐在上面，发出了一声类似打鼓的闷响。

“老马克，你又喝多了，钻石星要维护治安，不要我们，难道要军队？还有外面那些仆人，他们是受雇的劳工，不是贵族的私产，他们的雇佣关系是受帝国法律保护的，这又不是一百年前。”

“哼，小家伙，你懂什么。帝国的法律，是为帝国贵族书写的，上面没有穷人的名字。贵族老爷需要你做雇工，你就是雇工，贵族老爷需要你做奴隶，那你就是奴隶。我们，他们，没有区别；一百年，两百年，时代是不会变的。”

老马克早就被烟酒腐蚀坏掉的嗓子，发出讥诮的笑声，带出一阵酸臭酒气，这让旁边的丹妮丝很不满，大声斥责他不可忍受的行为，和不合逻辑的阴谋论。我手中的案卷又翻了一页，对老马克的论调早已习惯。

他早年是军人，帝**队里总是不缺怀揣梦想企图改变世界的人，当热血被现实迎头浇下一盆冷水，大部分人就会变成老马克这样。令人感伤，但不稀奇。

“我们都知道贵族是人上人，但他们不能公然违反法律。想要这么多人陪葬，除非这是一场集体谋杀。”安迪语气坚定，“况且，就算有贵族要抓替罪羊，也不应该是现在，马上就是钻石星议会的选举季，即使我们的投票权形同虚设，他们也是要顾忌影响的，这么大张旗鼓，岂不是伤害了他们最要紧的东西？”

“是什么？”有人问。

我转过头，正好看见安迪做了个羞羞脸的姿势。他笑嘻嘻：“脸——皮——”

大家都哈哈笑着。死者是个拥有上百仆人的大人物，这里没人会为他感到惋惜。

我意识到瑞恩还没开口，他的消息一直是最灵通的，他的房东是丹佛局长的司机。

我晃了晃那杯廉价咖啡：“出了这么大的事，恐怕丹佛局长又要骂人了。”

这提醒了我的同僚：“对啊，今天好安静，怎么没听见丹佛局长的吼声？”

“我今天好像没看见丹佛局长。”

“是，自从他昨天下午接了个电话，急匆匆离开，就再没回来。”

“办公室也静悄悄的。”

果不其然，瑞恩得意的扬起短粗的眉毛，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我听说，丹佛局长去大钟楼开了一夜的会，就是为了这次的大案子。”

大钟楼？我看向瑞恩。

大钟楼是钻石星的政治中心。钻石星处于帝国西部星系，属于戴蒙德家族的领地，据说戴蒙德家族的先祖就出生于此。虽然戴蒙德家族是帝国三大伯爵家族之一，但钻石星距离帝国首都太远，物产匮乏，污染严重，在戴蒙德家族的庞大领地中，只能算微不足道的一颗小星球，即使这里有戴蒙德家族的祖宅，也没能借到一丝荣光。

甚至这么多年，都没听说戴蒙德家族成员回到过钻石星。

大钟楼几百年前由戴蒙德家族所建立的，属于中心教堂的一部分，后来茉莉战争打响，改变了这一切。

茉莉战争，是以反抗军统帅茉莉将军的名字命名的。当时仍处于旧帝国时期，大批平民反对旧帝国贵族及教会压迫，帝国的大部分土地沦为战场，半数以上的帝国人民失去生命。反抗军多数是平民出身，装备落后，但意志坚定，面对由世代守护贵族的骑士阶层所组成的帝**毫不退让，以半数牺牲的惨烈代价，全歼了帝**，将骑士这一阶层，彻底从历史上抹除。

但这场战争的意义也到此结束。在茉莉战争的后期，反抗军首领茉莉将军失踪，有传言说她已经战死，只是消息被反抗军隐瞒下来。这场混乱持续了七年，最后以双方的妥协为结局，落下帷幕。军队答应了贵族的招安，成为了新的帝**，茉莉将军也成了至今为止，帝**名誉上的统帅。而贵族则在军队的监督下，接受改革，建立新帝国，主持进行神权与政权的分割，君主的权力大大下降，管理国家的实权落在内阁手中。

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的。

实际上，内阁的权力只维持了不到二十年，不彻底的改革让贵族保留了封地，也留下了他们重新掌控帝国的资本。人民在终于得到和平之后，反战厌战的情绪随之高涨，在民间，军队的声誉虽然没有受损，但当战场从枪与炮转变成唇与舌、手与笔，军方在与贵族的斗争也就落到了下风。政治，是个复杂命题。尤其是当新出现的政客阶层发现，获取人民的好感和贵族的支持并不是完全矛盾的，愚弄人民要简单的多。

于是，一场改革，无数的流血牺牲，让帝国的掌权人从幕前走向幕后，一切实际的改变，都没有发生。

大钟楼就是这样一段历史的见证者。它建立于旧帝国，又在改革后，从教会中独立，划为政治事务中心，和教会隔街相望，像是一对藕断丝连的情人。

我祖上曾经也是贵族，只是到我这一代早已没落，父亲做画家，收入不算少，但早就丢了爵位。母亲虽然出身贵族，却是私生女，没有继承权。好在母亲和舅舅罗曼男爵关系不错，父亲和丹佛局长又是旧友，我的生活也算顺风顺水。

只是……唉，母亲总是想撮合我和丹佛局长的女儿安西娅，她的母亲是女爵，和她结婚，罗伯茨家族的后代将再次获得贵族的荣光。

丹佛局长似乎也有这种想法，可我和安西娅都没有那些旖旎心思。她喜欢的男性和她本人很像，要目标明确有个性，而我对爱情的幻想，如我对艺术的品味一样，浪漫主义是不变的主题。

真是麻烦。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诸多思虑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办公室内的讨论还在继续，瑞恩又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他们决定要请那位来查案。”

安迪好奇探身，垃圾桶发出了杂乱微小的撞击声：“‘那位’是谁？”

“就是最近被丢来钻石星受罚的那位。”

“大侦探布雷兹！”安迪激动地站起来，“他可是我的偶像！”

门忽然被推开，警督贝芙丽出现在门口，在屋里扫了一圈，目光定在我身上。

“安德鲁警探，请出来一下。”

我跟在她身后，将窃窃私语声关在门内，随她走到隔壁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她沉静的目光打量着我，半晌才开口：“钻石星出了大案子，市议会决定请大侦探布雷兹调查，丹佛局长指定你来做他的助手。”

我愣了一秒：“是，警督。”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做得好，或许能一步登天，声名鹊起，但如果搞砸了……”贝芙丽警督皱皱眉，“也可能会断掉你的上进之路。”

我听出了贝芙丽警督的弦外之音：“我会谨慎对待的。警督。”

贝芙丽警督点点头，“这是密匙，去S级档案室查阅资料，不可带出，不可以任何形式抄写记录，不可私下讨论。查阅资料需要临时权限和密匙，缺一不可。临时权限只有30分钟，之后申请权限由侦探布雷兹批准；密匙在资料处申领，结束后立刻归还，一旦丢失，无论是否找回，是否泄露，你都将以伤害国家安全罪被起诉，听明白了吗？”

我觉得嗓子有些发紧：“是，警督。”

“很好，布雷兹侦探将于下午三点于屠夫车站抵达，你负责引导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