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 第2章 “怎么? 还要我亲自帮你开门吗？ ”

冉高寒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还在闹。

“师姐，说好的我买单呢……嗝，你怎么趁我去卫生间……嗝，就买了……”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夹，非要塞给姜昭。

“不行……你必须拿着这个……嗝……”

姜昭也没客气，从里面抽出一张卡付了出租车钱，然后也不准备和醉鬼争，收下那张卡，准备等他明天酒醒了再还给他。

提前给冉高寒的室友打了个电话，车到的时候室友已经在路边等他们了，把人交出去后，姜昭终于回到公寓。

匆匆洗了个澡，躺在柔软的床上姜昭看着手里写着一串数字的纸条，床头暖黄的壁灯撒在上面，竟有一点泛旧的质感。

周肆认出她了。

可是他没有和她打招呼，或许是不想让旁边的女朋友知道吧，哪怕他们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但也没有必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还真是贴心，又帮她解了围，又知道她不肯欠人情的性子，还特意留了张纸条。

他帮忙，她还钱，清清楚楚，不亏不欠，泾渭分明。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周到细致的人。

姜昭打开微信，从群聊记录里翻出他们艾特的那个名字，ZS4。

他们以前是有加微信的，不过那时候微信刚出来，用的人并不多，他们也没聊过几次。

姜昭点开周肆的微信，页面跳转到聊天框，一片空白。

她换过好几次手机，寥寥仅有的记录也被自动格式化了，也怪不得周肆想不起自己其实有他的微信，还格外给个电话号码，就连姜昭也是从群里聊天记录才找出他来。

姜昭查了一下即时汇率，凑了个整，转了个28000过去。

想了一下，还是发送了一个【谢谢。】

或许是喝了点酒的原因，这一夜睡得很好，她的生物钟在早上九点准时发作，起来后给自己简单做了个三明治，洗了小半碗蓝莓。

吃完早饭她照例坐到床边继续没完成的研究，可是今天却罕见的走了神。

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毫无头绪，姜昭无奈起身。

一夜过去，周肆没有回任何消息，转账也没有收，姜昭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倒是冉高寒一大早就给她发了消息。

【师姐，昨晚太不好意思了，喝成那样最后还让你送我回来……丢死人了。】

【没事，你现在方便吗，我把你的卡还给你吧。】

【嗯，方便的，我在4层健身房。】

冉高寒因为昨晚的事情很不好意思，见了她说话都有些结巴，非要把昨晚的钱转给她。

那笔钱确实不是个小数目，姜昭现在收入并不稳定，她想了一下，最后拿出昨天的单子，两人AA了。

还完卡，两人一起进了电梯，正巧电梯里还有一同从国内来的几个妹子，是冉高寒那一届的，其中一个见到她热情地和她打招呼，姜昭也冲她笑了笑，另外两个倒是亲热地主动和冉高寒聊天。

“冉高寒，你刚刚也去健身了吗？我才出来，怎么刚才在里面没有见到你呀。”

“你昨天是不是生日呀，我看你朋友圈了，去吃NOBU也不叫我们一起。”

但冉高寒却不像和她说话那样热情主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两个妹子见他不是很热情，也就闭嘴不说话了。

电梯到了冉高寒的楼层，姜昭正准备和他说再见，没想到冉高寒在走出电梯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

【师姐，下次我还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姜昭一愣，显然没想到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笑着半开玩笑回道。

【当然可以，如果你下次解决了狄利克雷多项式的新大值的话。】

姜昭每天的日常工作都挺固定的，她不是一个爱出门社交的人，美国也没有熟识的朋友，在公寓里无非就是做自己的研究还有帮张教授的学生改改论文，做做竞赛辅导之类的工作。

改论文的途中收到公寓管理员的信息，说她有一个包裹到了，方便的话现在可以下去取。

方恬之前打电话的时候说怕她在这边馋中餐，给她寄了一箱四川老家的火锅料，火锅做起来简单，就算她这种炸厨房选手用起来也毫无压力。

下去的电梯里又碰见了早上那几个妹子，姜昭这次主动和她们简单打了个招呼，早上叫她师姐的那个很高兴，两人还简单聊了两句，她旁边那两个一直在看手机，全程没说话，姜昭也没在意。

只是在出电梯的时候，姜昭因为后进电梯所以站得离门比较近，但是她刚要迈步出电梯的时候就感觉到肩膀一阵冲力，扭头一看，那两个女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地撞开她，先一步出了电梯。

姜昭皱了下眉，有这么着急么……

等她走出来时，三个女生已经站在前台管理处了，看样子也是要取包裹，其中一个正要开口，前台的管理员见到姜昭，立马转过头热情地招呼她。

“Jiang！你这次的包裹有点重哦，闻起来还挺香的，等我去帮你找一个推车……”

明明先到的几个女生反而被晾在了一边，姜昭有点不好意思，她真不是故意要插队的。

前台小哥罗宾是个印巴人，经济条件不太好，姜昭外卖点得多，经常收到餐厅送的限时优惠券，有时还能免费领一份餐点，姜昭一个人用不完，就会拿下来给罗宾，所以罗宾对她肯定要热情些。

“不好意思啊，应该不会太久的。”

说完她就靠在桌沿上等罗宾回来。

但不知道罗宾去哪找推车了，五分钟了都不见人回来，那几个女生明显等得不耐烦了，嘴巴一撇，走去等待区的时候把椅子在地上拖拽出刺耳的声音。

又等了几分钟，罗宾还没回来，姜昭在手机上专心玩儿消消乐，一道故意提高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她凭什么住单间啊，哦我们都两个人挤一个房间，就她要搞特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拿了菲尔兹呢……”

“就是啊，这不就是骗经费吗，前几天的菲尔兹不是出来了吗，根本就不是她，还要买营销说是她自己不去领的，太好笑了，领不了是因为不想吗？”

“她根本就没资格住这里，硬塞进来还不低调点，她在我们学校连编制都没有。 ”

“不就是一路抱大腿吗，我今天早上还看到她去健身房给冉高寒还卡，冉高寒哎，家里几代院士，谁知道他们昨天干了什么，这不就跟她当初傍周肆师兄一个套路，还有张教授，这么多年也没真看她研究出什么成果张教授还一直带着她……”

“就是有大腿就抱呗，我要能这么灵活我早就拿奖了。 ”

“你们小声点，别这么说师姐。”

两人的声音不仅没有在背后说人小话压低声音的自觉，反而还刻意提高，好像生怕她听不到一样。

姜昭是在打游戏，又不是耳聋了，她本来不准备搭理这些无聊的闲言碎语，但她们后面说得越来越过分，甚至还把张教授扯了进来。

姜昭的世界里没有气死自己，愉悦他人这个选项，她把手机熄灭，直接站到她们面前。

“说吧，你想说什么，都当着我的面说。”

两个女生没有想到看起来温和好脾气的姜昭直接和她们当面对质，笑容僵在脸上。

“什……什么？”

“明明知道我在这里还要说那么大声不就是想让我听到吗，我现在站在这里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啊。”

“……你少自作多情了。”

“不敢当人面说是吧，那我走了。”

其中一个女生明显更嚣张，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站住！你真以为我不敢说啊。”

“能住这个公寓的不是清大的学生就是老师，据我所知，你也就很多年前当过张教授的助理吧，还是没有编制的那种，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成果，现在只能算是张教授私下收的学生吧，我们学校也没有你的学籍。”

“你要是真能拿菲尔兹奖学校把整个公寓都给你住我都没意见，但你不是没拿嘛，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是看周肆师兄不要你了，千里迢迢追来美国求复合？还是看他高攀不上，又要来打冉高寒的主意啊！”

女生越说越激动，好像姜昭住的不是学校安排的公寓，而是住进了她家一样。

姜昭面色平静地听完，在手机里点开一个文件。

“说完了吗？我来这里是来参加数学论坛的，你说得对，我不是清大的老师，也不是清大的学生，但我是纽大这次论坛的特邀嘉宾，是汉斯校长亲自手写的邀请信，这个公寓也是他们给我安排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女生盯住她手机里的那份文件，脸色渐渐由红转青。

姜昭继续：“倒是你，我记得截止那天论坛参与人员名单里并没有你的名字吧，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她看着女生越来越白的脸色，把她刚才脏水又泼了回去“哦，我倒是忘了，你确实有个好爹，他用了什么办法帮你拿到这次论坛名额好以此拿推荐信申请纽大的博士，不过嘛……国外的学校最看重学术诚信了，你说我要是把参与名单递给汉斯校长并告诉他你是被你爸塞进来的，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申请纽大的博士？”

姜昭这种平时不逛论坛也不聊八卦的人现在能在这里激情输出还多亏了昨晚吃饭的时候冉高寒的恶补，从学校宿管阿姨和门卫大爷的爱恨情仇到学生老师的八卦秘闻，事无巨细，给姜昭此刻绝地反击提供了坚实的素材。

女生的脸色彻底白了：“你……”

另一个女生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对不起啊师姐，阮阮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就是信了新闻上那些乱说的评论……”

姜昭无意与她们纠缠，正好这时罗宾回来了，她拿了包裹转身就回房间去了。

一路走来，姜昭对外界的恶意与质疑已经习以为常，她以前只是一个普通中专的学生，没有资源人脉，本来应该按照命运的轨迹过好普通人平凡的一生，只是没想到一次数学竞赛却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一开始大家都赞叹她的天赋，感慨寒门贵子，草根逆袭，不过这种剧本众人很快看腻，正如世人对造神的热衷，她们同样爱看神像跌落的戏码。至此，舆论反扑纷至沓来，最开始的质疑便来自于精英学阀，你一个没有背景资源的女生，怎么可能比一众专业训练过的名校学霸取得更高的名次？

她虽是对质疑习以为常，但不代表她就真的从内心深处无动于衷。

离数学论坛还有十几天，一众人在公寓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姜昭想着心里有些烦闷，本想干脆出去住酒店好了，但看了看存款余额又忍住了。

接下来几天有偶尔碰见过那几个女生几次，双方都装作没看见彼此，本来以为就要再这样熬十几天，没想到张教授竟然主动和她提起她一好友在附近有一处公寓，正好需要人打理，问她方不方便搬过去住。

姜昭觉得有些太巧了，细问下来才知道是冉高寒把之前的事告诉了张教授。

“小昭啊，高寒都跟我说了，那几个学生太过分了，你要是方便的话，我明天下午就叫个孩子过来帮你把东西都搬过去，很近的，你也别客气了。”

姜昭求之不得，欣然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突然飘起了雪，姜昭怕冷，翻出来一只绒球帽戴上了，收拾好东西提前十分钟去一楼休息区等着了。

窗外白雪纷落，玻璃上结了一层雾霜。室内萦绕着加湿器里的佛手柑香气。小电视屏进入待机状态，虚拟的仿真壁炉拢了几簇桔红火团，不时发出“噼嚓”木柴燃烧的脆响。

或许是这几天太累了，姜昭靠在沙发上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呼吸渐轻，两颊因为微微缺氧浮上桃粉，耳侧碎发微垂，几缕细影投在润白的锁骨间。

姜昭不知沉沉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一看手机，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那人竟还没来，她下意识向门外望去，却见那里正停着一辆车，不知停了多久，已经落满了雪，看不太出车本来的颜色了。

正有些怔愣的看着，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美国本地号码，对数字极其敏感的她几乎立刻就想起了这串号码的归属。

姜昭几乎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数字记忆产生了怀疑，她有些发愣地往外走。

雪花飘忽散落，整片天空澄明无云，行人匆匆，将刚落在路面上的白雪踩成混着灰泥的水坑，冷风一吹，结一层脆薄的冰。

不远处的轿车乖伏在寒瑟的雪风里，见她走出门来，车窗缓缓降下，玻璃上堆积的雪朝两侧坍落，化成一碰就散的水珠。

周肆一只手夹着烟，懒散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支在车窗沿上，好像在讲电话，表情漫不经心。

直到两人视线交汇，他才把手机放下，慢悠悠侧过头来。

“怎么? 还要我亲自帮你开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