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一幕基调灰暗的电影,陈霓脚下拖鞋被雨水浸透,变的冰凉。
“嫂子,还需要我们还过来吗?喂喂——”
扬声器穿出电磁音。
“不用了,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嫂子你才辛苦。小萧队这情况确实复杂,相当于十五年前的人忽然穿越到现在,一定会有地方不适应,闹情绪,嫂子你辛苦担待着。”
“我明白。”
电话挂断。
潮湿黑暗的夜,陈霓想起了十六岁离家出走时遇到萧落那个夜晚。
一向乖巧的陈霓,是头一次把门一砸,爆发似的往外冲。在街边无助掉眼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陈霓想静静,执拗地往人少的河边小树林跑,接着碰到了跟踪她图谋不轨的男人。
也是第一次和萧落相遇。
夜寒的小树林里,年轻警校生眼下染着淡淡阴翳,坐在无人经过的小树林长椅上,沉静废郁,仰头看树林延伸向天空的灰白疏枝。
那时候是深夜十二点,小树林几乎没人,陈霓听到背后加急追逐的脚步,魂飞魄散,等终于看到长椅上的萧落时一头撞到他身上。
“哥哥,救救我,”陈霓哭的浑身发抖,“这个人一直跟着我,他,他追着我跑……”
不同于寒冷夜晚的温度渡送过来。陈霓撞在他腰际,微硬的触感,黑色作训服拂过耳垂泛起痒意。
“夜里十二点了,小姑娘还在小树林里乱转。”男人抬手看表,扶她站好,声音漫不经心,“碰到我,算你八字硬。”
“……救救我。”
陈霓眼泪未干,躲到他背后。
路灯下男人染着倦意的眼,眼下绀青,半长的短发,漆黑眉间压着那颗痣,男人随意给外套递了过来,手背的骨骼瘦削修长。
“冷就穿上。”
跟踪的男人干瘦嶙峋,汗衫脏破:“那是我女儿,喊她过来。”
陈霓缩在他背后摇头:“我不是。”
中年男人走也不走,对陈霓嬉皮笑脸:“怕什么?你来嘛。”
男人是附近工地上的,虽然瘦,力气却健壮。他走近想拽人,被萧落拽着手腕掰折,优越长腿一脚踢在腿间的膝窝,转瞬之间男人就背手跪在地上,吃痛叫着:“啊啊啊操,你他妈谁啊多管闲事……”
“下次出门看看黄历,你今天很不巧,精准踢了最硬那块铁板。”男人想起身,再被压着腿跪了下去,萧落眼底染着阴影,鼻梁让路灯光照了层苍白的暗色。他拿手机打电话报警一气呵成,“警校生,管的就是你。”
说话,还给校园卡拿出来晃了晃。
男人的狰狞和扭曲,被制服的狼狈,和萧落身上蒙着光影的反差,高大凌厉的身形,让陈霓发怔,缓慢地眨了眨眼。
夜间很冷,陈霓手臂冰凉,她把萧落的外套披到身上,闻到很重的烟味。
派出所片警过来时,陈霓还眼巴巴拢着男人的衣服,听他随意把陈霓推了出去:“这小姑娘,大半夜,不知道在这儿干什么。”
片警问他的身份,啧啧称奇:“公大学生?警校清华啊。毕业肯定不跟我们一样分基层。”
萧落半侧头,懒洋洋地笑了笑:“都一样,看联考。聚是一团火,散是派出所。”
“哪不能一样,天之骄子。”
片警夸完,回头看陈霓:“回家了小姑娘,家哪儿?送你回去。”
他拍拍陈霓的肩,刚碰上那一瞬间,陈霓就跳楼一样嘶喊起来。
“别碰我!”
“哎哟,怎么了!”片警吓一跳,没想到乖巧文静的女孩这么叛逆。
陈霓眼圈通红,一个字一个字:“我不回家,谁都别碰我。”
她声音认真,似乎蕴含着深仇大恨。昏暗林中升起了淡淡的烟霭,蝉鸣无限撕扯,只有她发红的眼睛。
在沉默中,萧落的视线重新转回她身上。
“……”
好像是从刚才遇到后,第一次认真看她。
半垂眼皮,唇角平直,有种不好惹的冷淡感。
在他的目光下,陈霓咬唇沉默了两秒,心虚,又憋屈。
陈霓眼眶潮湿,想到还穿着他的外套,脱下来塞回他手里:“哥哥,刚才谢谢你,我不穿了。”
说完,又往树林的深处走去。
那时候家里让陈霓很不痛快,为了逃避回家,她甚至连流氓也不怕。走了没几步,陈霓又有些悚然,走到草里捡一根干枯树枝防身。
片警看着小姑娘一举一动:“你干什么?去哪儿?”
陈霓声音里一腔孤独和无助:“谁都别管我。”
眼泪涌出,又补充一句:“我也不要谁管。”
就头脑发热往前走,被伤心驱使。
片警想追过来,耳旁,青年看着,喑哑磁性的嗓音响起:“联考选岗在市局,现在肩上两拐,放心兄弟,让我来盯着。”
“这厉害,不得全省一、二?”
萧落又说了什么,对面连连夸奖,没多久蓝色制服消失在了来时的道路。陈霓还绷着背,背后的嗓音是抓耳朵的磁性:“回来了。”
陈霓停下脚步。
“让你回来,听不见?”他再说。
陈霓终于转过脸,白皙脸上犹豫不定。
“不让你回家,就在这儿待着吧。”萧落漆黑的眸子垂落,扯了下唇,“犟种。”
陈霓:“……”
陈霓低头小步回到了长椅附近。
手里还攥着那截枯树枝。
外套放在身侧,她和萧落都没说话。陈霓想起了刚看到他时,他抬头看天空,满脸落寞。
他也有心事吗?
抬头没几秒钟,陈霓眼泪便从眼角一直往下滑落。
“呜呜呜呜呜呜……”一委屈,陈霓抱着膝盖再哭了起来。
身旁萧落透过淡淡烟霭,看她,没几时转开了视线,形色废疲,似乎也不想开口。
那个夜晚,他们只简单聊了几句,外套又回到陈霓身上。等陈霓哭够了,就低头,拿起一旁的小树枝,去戳地边散落一地的漆黑烟头。
都是萧落抽的,烟瘾好大。
一整夜寒冷中,长椅两道身影,一个分开长腿懒散坐着,一个冷得缩成团蹲长椅上,肩头搭着不合身的男生外套。
可等陈霓大四时再和他相遇,直到恋爱,却发现萧落没有抽烟的习惯。
有一次陈霓还问,只有萧落轻描淡写一句:以前不懂事,叛逆过。
-
那个叛逆期,难道就是现在?
陈霓的伞让风吹得往外刮,她想往前,可是又忍不住猜测,当一个人需要安静时,别人的出现会不会成为打扰。
陈霓决定赌一把。
她回了家。洗完澡收拾好快十二点,陈霓坐沙发里挨个回复宠主咨询。
生活号提示收到一条信息。
蓝桉:【哟,听说那小子跨越时空,回来了?】
蓝桉是萧落的师姐兼青梅竹马,父辈互相熟人,蓝桉三十五岁了,现在在市内的警校当教官。非常漂亮,优雅,强势的女人。要不是当时陈霓出现在萧落生活中,被父母催婚,蓝桉都想找萧落结婚消化单身人口了。
后来陈霓拿到萧落的微信,还有她牵线搭桥的原因。
陈霓回复:【哭笑不得\\,嗯,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蓝桉:【挺好,双缝干涉和量子纠缠证实,人类无法解答的自然难题浩如烟海,我们应该永远保持学习和敬畏心态。往好了想算天意吧?他现在多少岁?】
陈霓:【十八岁。】
蓝桉:【哦?那你要费心了。】
发送完信息,门口响起指纹锁的“咔嚓”声。
萧落整个人像嵌在门框,潮湿乌发随意捋了捋,唇瓣因失温变得苍白,狭长的眼睛冰冷,水沿着裤腿流到门口的灰色地毯。
在他站着的地方,雨水很快汇集成了潮湿一片,他懒洋洋倚着门框,抬腿给湿透的运动鞋踢开。
陈霓起身:“你回来了?”
萧落身上很冷,彻骨的寒意带进了室内,勾唇:“等我?”
“嗯,雨太大了,下次出门可以带把伞,在鞋柜上第三格。”
陈霓温和活泼,再示意放在沙发的衣服:“去洗个热水澡吗?衣服是你以前穿的,贴身的我买了新的,毛巾和浴巾都放到卫生间了。”
陈霓说完呼出了一口气,检查自己像不像女主人。
少年视线停留在她头顶,片刻后往前走。白T恤和宽松运动裤,萧落半弯腰,探指勾起上面那层白T恤,看到整整齐齐叠运动裤上的黑色内裤。
窄细灰边,标英文字母,散发洗衣液的薰衣草香味。他屈起的冷白长指勾了起来,一晃一晃,软塌塌吊着。
“还准备了内裤?”他眯眼,“什么款式都知道?”
陈霓耳背一热,尴尬移开视线:“新的。”
她说:“万一你介意。”
“洗过?”萧落垂眼。
“……嗯,”陈霓把他想象成陈栌语气能平静点了,“贴身内衣裤刚买清洗再穿更卫生,刚从烘干机拿出来。”
萧落无意识抵了下腮,语气明显恶劣,“手洗?”
陈霓耳后一下热了:“洗衣机洗的……”
语气着急,有一点争辩的急促。
耳旁轻轻一声嗤。萧落再把运动长裤拿起,很高的体格,靠近时烟味混了雨水的潮,让低温躯体掠来冷意:“还挺干净。”
身影去了卫生间。陈霓心跳在安静的客厅闷彻如雷。她自顾自站了好一会儿,好像不可理喻,回到沙发里坐下。
-
微信消息又堆积了几条,不仅仅蓝桉,萧落其他几位大院的朋友也知道了,俞成海反应最夸张。
【真的假的?我萧爷活了?】
【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当年十七八一起混游戏厅打球压马路,怎么我孩子都三岁了,他还十八?没天理啊没天理!】
【嫂子嫂子嫂子!快开个视频我看看萧爷!】
俞成海发的语音,说到“开视频”三个字时,背后响起小孩奶奶的声音:“把把!”
他声音立刻弱了几分,少年感荡然无存,恢复社会中流砥柱人士的疲惫:“哎,爸爸在。”
陈霓笑了:“果果还好吗?”
“好得很,”俞成海哄孩子不忘调侃,“之前还说我萧爷这人类高质量基因,可怜绝了后,真是天不亡他。如今还能再抱一个。”
“……”
陈霓皱眉,不想理他了。
俞成海是萧落发小,从小一块儿长大,住单柳苑的孩子,政法学校毕业后也进了体制内,现在自称西大路第一街溜子,每天管家常邻里那些事,天天受气。有一次拦了个迈巴赫S680,落地近千万的豪车,肥头大耳的少爷瞪眼问:“知道我爸谁吗?”
俞成海快气笑了,差点就说:“那你知道我爸谁吗?”
没说,说出来他爹家法伺候。俞成海的爹是萧落爷爷的学生,一手扶持,出俞成海这儿子算是家门不幸。俞成海天天盼爹成龙,爹确实成龙了,但和废物儿子有大壁。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仗着家里有权有势为非作歹,至少萧落身旁的都不,全是一副我要证明给你看的逆子相。俞成海烦别人谄媚的脸,活得跟无间道一样,谁都看不出来他是个二世祖,都以为**丝。
性格也很搞笑。
陈霓语气变差,从发语音改回打字。
【他现在洗澡,没空。】
说完陈霓特意点了屏蔽消息,退出聊天框回复其他咨询。直到过了几秒消气后,从重新点开他的聊天框。
没想到看到更有暗示性的回复。
【洗澡?你俩又夫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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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晋江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