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天命 第3章 花如雪飞花似少年

洛念安也没多在神界停留，虽不知道要去哪里，总之不太想要留在神界，于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跳了下去。

落在了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便迈步随意往前走，走着走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她继续走，走，走，停。洛念安往身侧看去，躲在暗处的东西瞬间藏了起来，但她还是瞥见了那一双又一双发着光的眼睛。

洛念安正纳闷自己何时多了吸引小动物的特质，便见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一蹦一跳地朝她来，停在脚边。洛念安便弯腰将其抱了起来，对它笑着道：“你好啊小兔子，我现在正好肚子饿了呢。”

怀里的小兔子似乎瑟缩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反抗。

当然洛念安只是说说而已，她已经看见不远处亮着灯光，寻思着应该有人家，想去看看能不能蹭蹭饭吃。于是便抱着兔子继续往前走，却总也无法忽视躲在暗处的小东西们。

洛念安心道：“奇怪，这些动物是在监视我吗？”

她只觉得怪，但始终没有察觉到危险，就也没管。一路向前，在山脚下的小村庄便也映入眼帘。今日是万家团聚的好日子，家家户户都亮着橘黄的光，星星点点，静谧且温暖。她步入村庄，又改了主意，觉得人家一家团圆，她一个外人前去多有叨扰，便也省了去蹭饭的心思。她一个人安静地走着，贪婪地悄悄地感受着不属于她的幸福。

这氛围却忽然被一声惊叫打破。有人惊叫着：“蛇妖！蛇妖来了！”然后家家户户都奔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村口跑，也就是洛念安来时的方向。

洛念安立马放下怀里的兔子，逆着人流而上。有路过的村民让她快跑，洛念安大声道：“大家不要惊慌！我能除妖！我能除妖！！”

“你一个女子怎么可能除妖？！”

“……”洛念安噤声，但脚步不停。听那人的话，这里应该经常遭遇蛇妖侵袭，他一出声，大家也不问缘由，立马跟着跑，可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很快她就看见了村民口中的蛇妖，是一条巨大无比的巨蟒，正一圈一圈缠着被困住的妇女，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她们瘫坐在地上，已经被吓到发不出声音。飞升的太过仓促，洛念安没来得及带上兵器，只能顺手撇了一根树枝，纵身一跃，在蛇妖正张大嘴巴要吃掉自己的“猎物”时，手上的树枝一扔，正正卡住那张大嘴，紧接着飞身一脚：“去你的。”踹得它往一边倒去，发出尖锐的爆鸣。

洛念安踩着蛇尾，拉住那对母女，一用力，带出包围圈，对她们道：“快跑。”接着徒手去劈那颗硕大的蛇头。只是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她手无寸铁，一时也找不到突破点，一神一妖打的不可开交，正水深火热，那蛇妖却突然调转方向，飞速往深山里跑去。

洛念安立马追上，那蛇速度飞快，追着追着就不见踪影。她被迫停下，戒备着环视四周。此时的圆月已经升至中空，高高的挂在天上，给这片阴森的山林笼罩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洛念安正警戒着，空中却忽然有什么东西飘下，她警惕地抬头望去，却猛地一怔。

漫天雪白纷纷而下。

下雪了？她伸手去接，却只接住一片纯白的花瓣，她捻着花瓣凑近一看，喃喃自语道：“这是……白玉兰花？”她更疑惑了，这周围明明没有玉兰树啊。

圆月，落花。

尘封的记忆忽地被打开，洛念安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五百年前那个夜晚，那个小孩子在月光下，在落花中，坚定地说等他长大会保护她。

可惜，她没等到他长大。

只是这花瓣到底是从哪里吹来的？

洛念安怔愣着，忽地听到身后有树枝沙沙的声音，她转身，却见着一个黑影从树上摔下来，“嘭”地一声跌在地上。她微微蹙着眉，犹疑着，慢慢靠了过去，出声道：“谁？”

随着她渐渐靠近，借着月光，那人的身形越发清晰，是一位少年，身着黑底金丝锦袍，长发如瀑，打着卷儿，随意扎了个半马尾在脑后，此时他正一手撑着地，垫着雪白的花瓣地毯，半躺在地上。他透过纷纷扬扬的落花看来，肤白似花，那五官更如花般美艳。这少年应不是中原人，那五官看着也不是正统的异域人，倒像是个混血，混的十分完美。

“这位姐姐，刚刚有条大蛇路过，好吓人。”

少年开口声音清朗，隐隐透着三分可怜，像是被蛇咬吓得躲在树上，现在又摔下来了。

洛念安警惕卸了几分，问道：“你看到它往那边去了？”

少年往前一指，道：“去前面了，我也不太确定，它特别大，我害怕，不敢多看。”

洛念安看他随意地吹落肩上的花瓣，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很害怕的人。不过此人身上无妖鬼之气，想来也不像是那大蛇所化。

“姐姐，你可以来拉我一把吗？我好像起不来了。”

那人一脸单纯无害，洛念安虽心中有疑，却还是上前，朝他伸出手。

这动作却让少年怔愣住，盯着那只手未动。片刻后，他轻轻握着洛念安的手腕，站起身。这人看起来年纪小，却比洛念安高了整整一头，他随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垂眸望着她，问道：“姐姐是来捉那条大蛇的吗？”

洛念安点头，往四周扫了一眼，还在警惕着。却听见那少年轻轻一笑，道：“姐姐好厉害，竟然敢只身来抓大蛇。”

洛念安回过神，花瓣雨不知何时停下了。她看向少年，微笑道：“没有，只是路过遇到了，恰好学了点本事，总不能见死不救。”她说着，又问，“你呢？团圆日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那少年抱臂立在那，歪歪头，笑着道：“无处可去，随意走走，便走到这里来了。”

“不回家吗？”洛念安心系大蛇，随口问着。

“我没有家。我的父母都死了。”

“……”洛念安回过头看他，道：“抱歉。”

那少年听了洛念安的话，却是抿紧了唇，半晌，他道：“无碍，姐姐无需道歉。”

洛念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好像不太开心，心想着可能是自己提到了人家的伤心事，心里愧疚，便道：“这里不太安全，我们先出山林吧。”

“好。”那少年笑了笑，跟上洛念安的步子，与她肩并肩往山林外走去。

二人踏着月光，走着走着，洛念安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修长而又苍白的手，手心落着一块油纸包着的月饼。她微微一愣，顺着看向身旁的少年。那少年笑吟吟地看着她：“姐姐，你我在这团圆日相遇，实在有缘。这块月饼送给姐姐，祝姐姐中秋安乐。”

洛念安心头一颤，这话有一股莫名的熟悉，却总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弯唇笑着，伸手接下那块对她来说异常珍贵的月饼，道：“谢谢。”

身旁的人却没说话。

洛念安看向他，问道：“你吃了吗？”

“什么？”少年下意识反问道。

洛念安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月饼。”

少年没吱声。洛念安心下了然，把月饼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那一起吃吧，也祝你中秋安乐。”

少年伸手接过，垂眸盯着手里的月饼看了半晌，侧目瞥见一旁的洛念安正吃得开心，微微勾唇，才将手里的月饼送入口中。

“好吃。”洛念安笑眯眯地，由衷地觉得开心，随口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中秋节吃到月饼了。”

“……”少年停下手里的动作，深深地望着她，忽然道：“是我不好。”

“嗯？”洛念安疑惑看他。

少年却是笑笑，扬了扬手中的月饼：“应该多带一个。”

洛念安也笑，轻声道：“美好的东西只是遇到便已是幸运之至了，奢求太多便是贪念。”说着，她看向少年，道：“对了，这位小友，还没问你如何称呼呢。”

少年道：“我姓易，单名一个桉字。姐姐可以唤我‘小桉’。”

“‘安’？哪个‘安’呢？”

“木安桉。”

“易桉。”洛念安喃喃重复了一句，轻笑道，“好名字。”又自报家门，“我姓洛，名念安。安乐的‘安’。”

易桉笑道：“姐姐才是好名字。”

洛念安微微笑着，想着，从手腕上退下来一串朱砂手串，摊在手心里，递到易桉面前，轻声道：“实在不好意思，出门在外我也没带什么东西在身上。初次见面，这个送给你，谢谢你的月饼。”

易桉垂眸看了一眼那串手串：“朱砂？”

洛念安点头：“对的。说来也不怕吓到你，我在外总是会遇见鬼，才戴在身上辟邪的，如今它也算是开过了光，希望能够保你平安顺遂。还望你不要嫌弃。”

易桉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顿，又接过那朱砂串手串，手串上还残留着洛念安身上的温度，他摩挲着，将其戴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笑道：“谢谢姐姐，我很喜欢。不过这个姐姐给我了，那姐姐怎么办？”

洛念安冲他伸出了另一只手，那只光洁白皙的手腕衬得那抹红色愈发鲜艳：“我还有一串。不过现在已经不太需要了。”

“哦？”易桉挑眉。

洛念安摊手道：“你也看见了，我现在就是专门对付这些的。”

易桉微微一笑，道：“也是，姐姐如此厉害，又怎会怕这些东西。”

谈笑间，二人已经走到那座小村，村民们见大蛇被打跑，又纷纷返了回来，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在讨论些什么。那对母女一见到洛念安，立马迎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就要弯腰磕头：“多谢……”

洛念安伸手扶住她，忙道：“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这边刚给这对母子扶起来，那边村长又带着人围过来，一堆人对着洛念安乱七八糟地拜了一通，又七嘴八舌地夸了一番。

“不知这位姑娘是哪路神仙？竟然能一人击退蛇妖。”村长弓着腰，恭恭敬敬地问道。

洛念安摆摆手，道：“不是哪路神仙，小小修行人士。”停顿片刻，她问道，“这蛇妖在这处祸害已久吗？”

众人连连点头。

洛念安眉头一蹙：“难道就没人来管管？”

村长叹了一口气：“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根本供不起神仙。就算供了，功德不多，也没人理的。”

“……”洛念安抿唇沉默。

她早发现，神界之上神上仙，从人界飞升上去的大多为王侯将相，身份显赫，易出头，立功绩。她没法理解，一群从未体会过黎民疾苦之人，整日嚷嚷着守护苍生。又要拿钱办事，钱不够，任由信徒在神像前日夜祷告，也会装作没听见，不知情。

如此下来，说白了，就是让富者更顺遂，穷者更挫磨。

她回神，出声道：“我知道有一位上神是不论功德多少的。”

村民纷纷睁大眼，问道：“谁啊？”

“哪一位啊？”

“现在天上还有这样的神仙吗？”

“当然，”洛念安微微一笑，“她名号珈洛，乃珈洛公主。我……我就是供得她。”

她说完，突然注意到身旁之人在偷笑。她正要扭头去看，就听见有人道：

“珈洛公主？没听说过。”

“保什么的？”

“保……”洛念安一时语塞，也说不出来能保什么。

“既是女神仙，那能求子吗？”有女子问了。

洛念安连忙摆手：“不太能。”

“求一个如意郎君？”

“不能。”

“那，求高中？”

“也不能。”

“什么嘛，什么都保不了，供她有何用？”

“……”洛念安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却听到身旁的易桉忽然出声道：“净求些没用的东西。这位姐姐胆识过人，武艺了得，你说她所供之神能保什么？保你的命。”

那女子被怼的不出声了，看了一眼易桉，闹了个大红脸，迅速低着头往人群后挤去。

洛念安心底不禁泛起暖流，给了易桉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听见村长叹道：“我们这里穷，供不起什么神仙，这位就算不论功德，信徒那样多，她又何时能听到我们的祈愿呐？这蛇妖来了也只能听天由命啊。”

洛念安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正想说其实她没有信徒，但又怕说出来大家更不信她了，所以正犹豫着没出声。

村长挤了半天眼睛没人看，干脆开口直接道：“这位仙人，你是因何来到这里的？”

洛念安想了想托词，微笑道：“云游四方，路过。”

村上面露喜色：“可是没有固定住处？”

洛念安点头，以前到有个住处，但是现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到达。

村长面上喜色更甚：“那仙人不如暂居这里，若是那蛇妖再来，我们也就不怕了。”

这话一出，村长身后之人纷纷“是啊是啊”“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洛念安实在是盛情难却，如今也确实没处可去，便应了下来。婉拒了村长提议把自己的屋子给她住后，定下了有人说的村东旧屋。

村长带着洛念安走，易桉自然而然地跟上。那只小兔子还停在原地，洛念安瞥见它，又走过去将其抱起。

洛念安本来用靠着易桉那一侧的胳膊抱它，可它不知为何，一直在怀里瑟瑟发抖，洛念安心下疑惑，把它举起来看了一眼，又换了一边抱它，它立马不抖了。

易桉瞥了它一眼，问道：“这是姐姐的宠物吗？”

洛念安摇摇头：“不是，路上捡的。觉得可爱，就带着了。”

易桉笑了笑。

这座村子不大，很快就到了那个村东旧屋。屋子挺破的，院中有一颗白玉兰树，莫名有些熟悉。洛念安盯着这里看了许久，忽然问道：“劳驾，请问这村子叫什么名字？”

“白玉兰村。”

“……”洛念安怔住，好半晌，才又问：“一直是这个名字吗？”

村长道：“对啊，从祖上就是这个名字。”

“……”

可是这个村子已经没有白玉兰树了，只有这个小院有这么一颗。但这房子，绝对不是记忆里那一座。岁月长河奔腾不息，一切都不一样了。

时间仿佛凝固，直到意识缓缓流淌，洛念安才发现村长已经走了，而一旁的易桉一直安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神。

“抱歉。”洛念安道，“突然想起一些往事，和一位故人。”

“哦？”易桉抱臂走到那颗白玉兰树下，驻足，回首望她，问道，“姐姐来过这里？”

洛念安点头，轻声道：“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我身边还有一位小孩子，后来有一日他忽然消失不见了。”

“他死了吗？”

洛念安摇摇头，垂眸掩下眼中的伤感，低声道：“不知，我找了他许久。如今，肯定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树下的易桉没有说话，只看着她。洛念安反应过来，忙摆手道：“抱歉抱歉，故地重游，一时有些感伤。”

“无妨，”这次易桉接话到快：“姐姐无需道歉。不过我想，他一定是回来过的。”

洛念安看向他，面露疑惑。

易桉笑了笑，继而道：“姐姐没有听说过吗？人死后，灵魂会回到所念之人身边。”

洛念安垂下眸，道：“我们相遇的时光只有五年。或许离开我后，他有新的际遇，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心里多了几分安慰，“如此，离世后，便不会想着回来看看我了。”

易桉却没有搭话了，他只垂眼凝视着自己手中的落花。

沉默之际，村长又带着一群人回来了，他们一来，就不由分说地开始干活，乌乌泱泱，场面混乱又有序。洛念安想去帮忙，但又插不上手，一个二个都让她歇着别动。于是她就和易桉两个人并排坐在白玉兰树下，一起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姐姐供奉珈洛公主？”易桉忽然出声问。

洛念安心虚点头：“是啊，没听说过吧？”

易桉微微勾唇：“听说过。”

洛念安睁大眼睛看他：“真的吗？”

易桉点头：“神界中天紫微大帝的女儿，古籍有载。”

“也许是吧。”洛念安顺着趴在腿上的小兔子的毛，心里也知道除了这个身份她再没有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也不多问，转了话题道，“珈洛公主这样不常听的神你都知道，那太阴仙呢？你听说过吗？”

易桉先是轻声笑了一下，又向后靠去，双手在脑后交叠，倚着树干，却道：“他是谁？没听说过。”

洛念安微微有些遗憾，她对这位太阴仙很是感兴趣。目前所知的评价各不相同，似乎每一个都不是他，又每一个都是他。

正思索着，村长过来打断她：“仙人，已经打扫好了，您看看需要添些什么？”

洛念安站起身，道：“我姓洛，名念安，唤我名字便好。大家都辛苦了，天色也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就好。”

“那好，洛仙人，我们就先回去了。”

洛念安沉默了一下，笑着道：“好的，大家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