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天命 第4章 并肩行议身份可疑

一群人又乌乌泱泱地出了院子，各奔东西去了。院子里一下子空荡荡，只剩下洛念安与易桉两两相望。

“姐姐不会要赶我走吧？”易桉眨着眼睛看着她。

洛念安忙摆手：“当然不会。”

易桉弯唇一笑。

洛念安没看明白他这个笑中的意味，转而进了屋，看了一圈，发现确实是最大程度地打扫干净了。

门口的土灶旁堆放着干干净净地稻草，应该是用来生火的。

洛念安弯腰放下兔子，抱了些稻草，易桉跟在后面也拾了一些，随即便见着洛念安在角落处蹲下，往土地上铺稻草。

她抬头望他，笑了笑道：“条件不太好，今晚估计只能睡稻草了。”

易桉也笑道：“无妨。姐姐别动了，我来吧。”

他动作很快，给洛念安铺了厚厚一层，而后又在房间的对角随便铺了铺，便躺了上去，抬起胳膊垫在脑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房间不大，虽然是对角，距离也没有太远，却是最大限度的远了。

洛念安刚准备躺下，易桉却忽然坐了起来，对她道：“姐姐睡不惯吧？”

洛念安愣了愣，脱口道：“大马路我都睡过，这里肯定睡得惯啊。”

易桉却是沉默，半晌，忽然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洛念安也没管，自顾自地躺下，他既然说了是“出去一下”，那肯定还会回来的。果然，没一会儿，易桉又进来了，但这次肩上却扛着一大包东西。洛念安有些惊讶，坐起身，看着走过来的易桉，刚想开口问，便听见他道：“姐姐，起来一下。”

洛念安懵然起身，看着易桉掏出枕头铺盖，嘴巴都张大了，惊讶了好半天，那头一张简易小床都铺好了，她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从哪弄来这些的？！”

“找村民要的。”易桉站起身子，随手将袋子扔在一边。

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不过见那铺盖枕头的材质做工，确实像是村民之物，但看着也应该是那户人家里顶好的了。

洛念安张了张嘴，缓缓道：“我开始还说不要他们的东西来着……”

“我要的，自然和姐姐无关。”易桉说着又走到对角处，和刚刚一样躺下，“时候不早了，姐姐休息吧。”

“……”洛念安看向他，“你不需要吗？”

“我皮糟肉厚的，在哪里都能睡。”

他衣着不凡，一看就知家境优渥，实在是不像一个皮糙肉厚的人。但洛念安也不好再多说，只是抱着铺盖走过去，轻轻盖在易桉身上：“我不怕冷的，这个给你。”说完她就起身回去，躺在床榻上，轻声道，“晚安。”

易桉侧目过去看她，微微一笑，低声道：“姐姐晚安。”

今日一天，又是雷劫，又是蛇妖的，洛念安实在是累，很快便没了意识。这一觉睡得极沉，也是难得的安稳，睡醒之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

易桉不在屋内，房门开着，洛念安走到门边往院中看去，易桉正拿着扫把扫着满地的落花，那只小白兔还在，缩在角落里。

见洛念安出来，易桉停下动作，回头过来看她，笑容明朗：“姐姐醒了？”

“嗯。”洛念安也笑。

易桉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当然，”洛念安眉眼弯弯，“那小床很舒服。”

易桉将地上的落花扫成一座小丘。

洛念安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到村长提着大包小包进了院子，他一见到洛念安，瞬间笑得露出牙花：“仙人，昨夜住得可还习惯？”

“自然。”洛念安温声笑道，又问，“村长这是？”

“哦，我来送些东西给仙人。这是自己种的蔬菜，还有自家包的包子，仙人若是不嫌弃，便拿去吃。”

洛念安将村长引进屋，易桉跟着进来。她道：“怎会嫌弃，真是多谢了。”

“仙人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说着他看向屋里靠墙的一张高桌，见上面什么都没有，问道，“仙人不是供神仙吗？”

洛念安微微一愣，点头道：“对啊。”

村长搓手道：“我们还特地给仙人弄了张供桌，仙人可以把牌位摆出来，我们也好来跟着拜一拜，求个福。”

洛念安看向那张高桌，她还真不知道那是供桌。

但是等一下，现在的意思是她要自己拜自己吗？

洛念安有些懊恼，早知道昨日不该多嘴为自己宣传。沉默片刻，她吞吐道：“这……不好吧，好像不是很方便，哈哈……”

她无奈干笑了两声。

村长愣了一下，立马道：“也是也是，这里条件不好，确实不应该供神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洛念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您误会了……珈洛公主她供在哪里都可以的，可以的。”

村长再次面露喜色：“那就是可以了？太好了，想不到我们玉兰村也能请来神仙了，太好了。”

“……”

见村长这样兴奋，洛念安也不知该怎样委婉拒绝，索性就随他去了。

村长走了，然后带了几个人来，看那架势是要布置供桌，摆放烛台前还特地都净了手。

洛念安神色复杂地倚着门框观望着，易桉立在另一侧咧嘴笑。

洛念安看向他，有些好奇：“何事如此开心？”

“哦，”易桉稍微收敛了些，看过来道，“从未供过神仙，觉得新奇有趣。”

洛念安的神色更复杂了。

那边看样子是快布置好了。村长煞有其事地双手捧着用木头打磨好牌位走过来道：“仙人，我们几个不识字儿，你看这牌位上的字……？”

洛念安有点认命了，她刚要接过牌位准备自己写字，易桉便挤了过来：“我会写，我来写。”

“太好了。”村长双眼亮晶晶，和着易桉一起往供桌那边去了。

洛念安好奇，跟过去看。笔墨都准备好了，所以易桉写得很快。她往前凑了一点，看过去，随即微微一愣。

木牌上写着“珈洛神位”。

这几个字写得很好，仔细看去，那笔锋走势，还有几分自己所写之字的味道。洛念安的字是小时，神界文职上神启灵真君教授的。大家之字好总是好的，但看来看去总是大同小异。洛念安学时也是那般，大体字体是一样的，只是融入自己的所念所想，便会稍有不同。

易桉偏头看她，口中道：“写的不好，姐姐见谅。”

“没有没有，”洛念安摆摆手，“写的很好，方便问一下是何人教导吗？”

易桉双手将排位摆好，笑道：“幼时遇到一位大师，她教的。”

洛念安闻声点头，喃喃道：“这样啊。”

供桌布置好，村长和其他几人又回去了。洛念安在院中逗兔子，易桉倚着树干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二人听见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群人眼见着冲进院门，乌乌泱泱，来到洛念安面前，七嘴八舌地说要来拜神仙。而后又绕过她进了屋子，争先恐后又井然有序地摆上贡品，什么蔬菜瓜果大米，应有尽有。供桌前没有蒲团，村民们也不介意，直直就往地上跪。

洛念安忙赶上去，一手一个拖起，道：“不必跪，不必跪。”

村长道：“拜神哪有不跪的道理？”

洛念安用力拖着还欲再跪下去的人，拉拉扯扯好不费劲，她大声道：“诸位，供神说白了本就是一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又何须将自己放至低位。不必跪，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啊大家。”

众人将信将疑，犹豫着站在那对着珈洛的神位虔心拜了又拜，七嘴八舌地许愿，什么“风调雨顺”啦，“五谷丰收”啦，“娶个漂亮媳妇”啦……打住！

“大家，”洛念安忍不住出声提醒，“珈洛公主降妖除魔或许在行，其他的着实是有些难为她。”

于是大家住了嘴，又改口许愿道“平安顺遂”。

洛念安将他们的心愿默默记在心底，然后发现自己好像没几个能实现的。秋收可以帮着收一收，但增产她好像没办法，这个应该去找谁？雨神还是地神？一家平安大抵也能做到，但添个孙子不太行。

一群人拜完，又乌乌泱泱如潮水般退去，小院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洛念安有些心累，出了门，见到易桉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几块木材，正一条长腿踩在一侧，拉着手里的锯子。她疑惑道：“这是在做什么？”

易桉回头看了她一眼：“会点手工活，想着给姐姐做张床。”

洛念安扬着笑，真诚道：“你看着真不像会手工活的人。”

“姐姐，人不可貌相。”

洛念安笑了几声，道：“是这样。”她抬头看了看天，问道，“饿不饿？我做些饭吃？”

“好呀。”易桉应着，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洛念安则转身回到屋里，取下供桌上的瓜果蔬菜，在灶台前开始生火做饭。

很快，床和饭都做好了。

二人坐在灶台边的破旧木桌旁，洛念安递出筷子，微笑道：“尝尝？”

“嗯。”易桉也笑着，接过筷子，夹了一筷子掺在红的青的辣椒堆里的圆白菜，送入口中，连连点头，“好吃。”

他说着，又吃了几口，仿佛真的很喜欢她的手艺。

“真的吗？”洛念安的双眸一下子亮了，她也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我也是很多年前跟别人学的，那人的手艺很好，我最喜欢吃他做的辣椒炒肉了。”

这样说着，洛念安的思绪忽然飘走了。

飘到五百年前，初遇洛太初时。她见他收拾屋子辛苦，便决定用洛太初刚打扫出来的干净的灶台做东西给他吃，也刚好那时热心的村民们送了点瓜果蔬菜过来。说干就干，虽那时刚到人间不久，但洛念安是个一看就会的人，她边回忆着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边动起手来。

于是洛太初忙完外面的事情后，一进屋，就看见洛念安正盖上锅盖。

“……”洛太初看了一眼她手边的食物残渣，不太确定地问道：“姐姐这是？”

洛念安笑眯眯道：“我在尝试做些吃食。”

洛太初走过去，看向战况激烈的战场，沉默了一下，动了动嘴皮子，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洛念安依旧笑眯眯地把他带到椅子上，道：“你歇一会儿吧，马上就可以吃了。”

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气味，洛太初持续沉默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姐姐，好像有些糊了。”

“糊了？”洛念安一愣，“糊了是何意？”

“就是，已经熟了，不能再煮下去了，再煮下去就不能吃了。”

洛念安这才走到灶台边，恍然大悟道：“原来不煮不能吃，煮时间长了也不能吃啊。”她边嘀咕着，边把锅里的东西装到盘子里，然后端着一盘五颜六色的黑东西到洛太初面前，笑眯眯道，“尝尝。”

“……”洛太初不太确定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那盘五颜六色的黑东西，迟疑地拿起手边的筷子，顿了一下，视死如归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然后，“咚”的一声。

洛念安看着洛太初吃进嘴里，然后脑门撞上桌子，没了反应。

“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了。”她一边感慨着，一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自己的杰作，接着就是“咚”的一声。

思绪回笼，洛念安发现易桉正望着她，笑了一下，道：“是吗？也巧，我也会点厨艺，下次让姐姐尝尝。”

洛念安当真觉得惊奇，她认识的如他这般的人，真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而易桉竟不止木工做的好，还会下厨。她心中虽是如此想，但口中只是应着：“好啊。”

席间，洛念安察觉到有人靠近，便放下筷子，起身到门口去查看。远远就见着一身白色锦袍的锦和缓缓走近，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似乎在犹疑些什么，见着洛念安，才放心地推开院门进来。

洛念安挂着笑，朝前走了几步迎上去，对锦和打招呼道：“锦和真君，怎地劳您大驾？”

“殿下，”锦和先是打了个招呼，停在院中道，“寻真阁查到此间有一处殿下的神庙，我现下又联系不上殿下，故而下来看看。”

洛念安有些窘迫地涨红了脸，转了话题道：“下来时忘记询问真君的读神令了。”

锦和微微点头：“我的读神令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殿下呢？”

“你的读神令是什么。”

锦和答道：“我的读神令是……”他忽地顿住，看向洛念安，无奈道，“殿下这口令真是……”

洛念安抬手摸摸鼻子，这是她昨日飞升后突然想到的，自觉很有趣，不过看这反应……

她问道：“不有趣吗？”

锦和没什么感情道：“有趣。”

洛念安眨眨眼，侧过身子，又转了话题：“我们正在吃饭，真君要进来吃点嘛？”

“你们？”锦和往前，一脚跨进房门，却猛地掩面退到门口扶着门框咳了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来。

洛念安在他身旁关切道：“没事吧？”

锦和摆摆手，勉强道：“没事，只是有点呛鼻。”

洛念安疑惑：“什么呛？”

说完她才忽然想起来，满是歉意道：“哦，抱歉，我比较喜欢吃辣，故而可能多放了些辣椒。”

锦和摆摆手，稍微适应之后又迈了进去，正和坐在桌边支着二郎腿手中转着筷子的易桉对视上，他再次顿住脚步。

“这位是？”锦和看向洛念安。

洛念安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昨夜恰巧遇见。”

“……昨夜？”锦和又将易桉上下打量一遍，面色微变，对洛念安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殿……现在有点急事，你跟我走一趟。”

洛念安不疑有他，点头道：“好。”

“姐姐。”一旁安静良久的易桉忽然出声。

洛念安看过去。

“还回来吗？”易桉笑得无害。

洛念安笑着应下：“自然。”

锦和却是有些着急的样子，但还是勉力维持着礼数，出声道：“先别笑了，事不宜迟。”

于是洛念安跟易桉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锦和离开。

二人在神界的大街上并排走了许久，见锦和几次欲言又止，洛念安温声道：“真君似乎有话说。”

锦和听她这么说，于是干脆道：“殿下还是不要随便捡人的好。”

洛念安微笑道：“真君是说易桉吗？”

锦和的拂尘换了一边：“他告诉殿下他叫易桉？”

“对啊。”

“殿下难道就不怀疑他的身份？”

“怀疑啊。”洛念安依旧笑吟吟的。

“……”

她继续道：“只是转念一想，若他并非常人，那费尽心思地藏在我身边寓意为何呢？我一没信徒，二没法宝，三有债务在身，实在是没什么可图的，故而他是谁都无所谓了，乐意和我待在一起，我也图个热闹。况且，我觉得他挺好的。”

锦和不再说话了。

洛念安却有话要问：“所以真君喊我上来，是所谓何事呢？”

锦和缓声道：“帝君回来了，得知殿下飞升，特召众上神到紫微大殿，互相认识一下，顺便商讨殿下你的职位。”

洛念安忽然笑不出来了，她抿起唇，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锦和道：“殿下，我的好友申请过去了，你通过一下。”

“？”洛念安疑道：“什么好友申请？”

锦和解释道：“是这样，现在各神仙之间的联系略微换了方式。通过读神令互相申请成为好友，下次再通过神识交换信息便不用再重复读神令了。”

“这样啊。”洛念安听着，神识也确实察觉到了锦和的申请，便确认通过。

锦和继续说：“我邀请殿下进了神界的读神阵，殿下收到了吗？”

“收到了。”洛念安起先被阵内的声音吵的脑瓜子嗡嗡响，摸索一番，默默开启了静音模式。她笑道，“现在真是不一样了。”

锦和接道：“是啊，时过境迁。”

闻言，洛念安垂下眸，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