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鹿旗风做得梦混乱又无序,但冥思苦想,具体做了什么样的梦又一件想不起来。
楼下传来说笑声,好像有谁在喊“魏奶奶”,她就是这时醒来的。
鹿旗风撑着枕头坐起身,轻揉太阳穴,楼道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路节奏较慢,是外婆的声音。
随便收拾了下,走出房间,听清楚一楼客厅说话的声音。
何徐行?
她快步下楼,看到何徐行和一个长相明艳的女孩。
有点眼熟。
正当她回忆女孩的名字时,何徐行转头看向了这边,两人目光交汇。
那双眼中透露出疲乏,如同夏季雨中形成的微薄雾气,看不真切,在对视那一刻,她察觉到那双眸子似乎微微闪动,而后变得深邃不见底。
她突然想起了被忘掉的昨晚的梦,梦中有一幕是在教室上课,下一秒突然出现一只巨大恐怖的眼球,也是这样深不见底,就像宇宙中无尽的黑洞仿佛要把人吞噬。
“奇奇,傻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外婆笑着对她招了招手,鹿旗风顺势坐在外婆身边,外婆笑着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小行,你应该认识,这位是小晨。”
鹿旗风有些不确定,试探着说:“杨双晨?”
“你终于记起我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样,一点没变。”杨双晨笑着回答,杨双晨是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蛊惑又动人。
小时候在外婆家,她和杨双晨还有鹿涧西经常一起玩,但是高中时候杨双晨已经不在榆溪了,好多年不见,杨双晨和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也就是那双眼还有着当年的影子。
杨双晨解释初三时候就出国了,他爸是画月镇的镇长,前年为了小镇的发展把她骗回国。
同龄人的话题总是相似又奇怪,她们两个的聊天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小时候。
被冷落的何徐行突然笑了一声,两人同时疑惑地看向他,这时保姆泡好了茶端上来,鹿旗风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卧室。
外婆和保姆进了厨房,客厅就剩下何徐行和杨双晨两个人。
“哎,你怎么回事?没睡好?”杨双晨问他。
何徐行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瞥了杨双晨一眼:“你家那位昨晚半夜去我家,拉着我看了半宿恐怖片,换你你能睡好?”
“我跟他没关系!”杨双晨握紧了拳头,“你能看恐怖片?”
“不能,”何徐行叹口气,无奈道:“所以是他自己看了半宿,我听声音。”
杨双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回头看了眼楼梯口,确认没人突然问:“刚才就想问了,你和奇奇是不是认识?”
何徐行“嗯”了声,继而解释:“高三转学后认识的。”
“高三,三年前……”杨双晨小声嘀咕,然后忽然睁大眼睛,一时没控制住音量:“那不就是你做……”
楼梯传来脚步声,“咳咳!”何徐行猛地咳嗽两声。
“她不知道?”杨双晨更惊讶了,小声说,“原来是这样啊……”
杨双晨猛地喝了两口茶。
鹿旗风走下来时发现客厅气氛有些奇怪,没来得及问,外婆把保姆切好的水果端了出来,杨双晨说:“奶奶,别忙了。”
“给。”鹿旗风递给何徐行,她刚上楼做了几杯手冲咖啡。
何徐行不喝茶,只喝不加任何东西的黑咖啡。
何徐行轻笑,接过咖啡:“谢谢。”
“差一点忘了正事,”杨双晨起身帮外婆手机上下载软件,“行哥研发的‘智慧领路人’旅游导览APP和画月镇的旅游达成合作。”
何徐行接话:“由于刚上线,有些功能可能需要完善,我们决定先在小镇内部使用,如果出现问题及时反馈,在正式推出前做出调整和优化。”
“现在的导览APP分为导览和服务两部分。”何徐行此时站在了鹿旗风身边,微微弯下腰指导并介绍,“导览界面有景区地图、路线推荐以及语音讲解,景区地图里的左上角有自己所在位置和AR导览,APP上的景区包含了从画月镇镇口到后面实际景区的全部地图。”
“服务这部分的功能比较多,有民宿,美食,特产,活动,攻略等等,以及这里……”
何徐行伸出手滑动鹿旗风的手机页面:“这里有咨询服务电话。”
靠得太近了。
他的呼吸吹在她耳边。
鹿旗风整个人像僵住,一动不敢动,近到稍微转头就会触碰到对方的脸颊。
何徐行嘴角勾了下,直起身说:“就这些,如果遇到问题及时找我反馈,我们还要去下一家就先走了。”
“奇奇?奇奇!”听到外婆的声音鹿旗风从僵硬的状态中回神,问:“怎么了外婆?”
“怎么了?”外婆学她的语气,“去送送他们。”
“哦。”鹿旗风像是丢了一魂,心不在焉,身体执行命令那样跟着两人来到门口。
“对了,奇奇,咱俩还没加联系方式,我扫你。”杨双晨点开手机微信,转头对何徐行使眼色,“你们也加一个吧,万一APP出现问题,可以直接联系。”
鹿旗风想也没想,说:“我们……有……”
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微信是高三时候加的,何徐行过去的那个,这些年来她经常一个人对着微信发信息,已经成了习惯,然而她忘了这是一个已经淘汰的微信。
“没,没有。”
在她愣神的功夫,何徐行已经扫了二维码,此时页面弹出两条信息。
[“懒猫小晨”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潮汐锁定”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鹿旗风逐一同意,她给人备注清一色的名字,给杨双晨修改完全备注,拇指停留在“潮汐锁定”备注页面,愣了愣,然后没有任何修改退了出去。
他们是走路过来的,走出几步后杨双晨倏然返回:“奇奇,我想起件事。刚听你说想找人熟悉这里,我有个主意。”
鹿旗风来了兴趣:“你说?”
“我们最近在准备拍旅游宣传片,导演已经找到了,你可以来当助理,这样不仅能熟悉小镇,还能帮我们拍摄,正好专业对口了嘛,不熟悉也没关系,我全程都在。”
“好。”鹿旗风思考了下,同意了。
鹿旗风把人送走后没有进卧室,一个人坐在院子的木桌旁,另一张椅子上晒太阳的雪芽看到后一跃跳进了她的怀里,找到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
深呼一口气,这时手机响了。
张京京的声音里含着好奇:“旗风,你知道了吗,赵一彬被人打了。”
“什么?”鹿旗风眉头微皱。
张京京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她难得这么正经,听上去伤得很严重。
大概就是赵一彬家里条件不太好,父亲早早去世,母亲生病,因此欠了不少债,赵一彬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以前每个月都能还一点,两边保持友好平衡。
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人只给了三天期限,让他全部还完,上学校讨债,钱没还上把人给揍了一顿。
但是今天听说钱已经还上,不知道谁帮的忙。
挂断电话,鹿旗风想了想,哪怕作为普通同学也该去关心下,她在联系人页面从上划到最后,没有找到人,她怀疑自己看漏了,又一个一个找下去。
赵一彬的联系方式不见了。
她又给张京京拨去电话询问情况,张京京说:“没有啊,他的联系方式还在。”
这就奇怪了,所以只删了她一个人?
她忽然想起来高中时候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那是转学之前,在椿江市生活的时候。
班里有个男生公开向鹿旗风表白,被她多次拒绝后那人心理扭曲,放学路上跟踪,幸好韩目霖出现,带她选择了另一条路离开。
次日上学,那人鼻青脸肿显然被人打了,拖着打着绷带的手肘,跟她道歉:“鹿旗风同学,对不起,跟踪是我不对。”
事后她问过很多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是谁打的人,又过了几天,韩目霖突然主动承认是他做的。
但是她记得,那天韩目霖一直在她家写作业,直到晚上才离开。凭他对韩目霖的了解,那家伙会立马回家睡觉,不像是那种会专门找人揍别人的那种人。
韩目霖一口咬定是自己做的,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鹿旗风心里有种预感,这两件事可能有关系。
——
楚钿和以前的朋友听说她回来,商量聚餐地点,最终选择了画月镇的一家烧烤店。
十一月初正是浮云山红叶最漂亮的时候,游客人来人往。此时是下午,烧烤店开门不久,就已经人满爆棚。
鹿旗风站在门口张望,楚钿对她招招手:“奇奇,这里!”
鹿旗风最初的名字是父亲取的,随父亲姓郑,叫“郑奇”,老妈不喜欢这个名字,极力反对,刚好手边的儿童绘本唐诗三百首正翻开在“江南春”一页。
老妈一眼就看到了“水村山郭酒旗风”这句,于是给她取名为“郑旗风”,小名为“奇奇”。
后来父母离婚,鹿旗风改了名字,随母亲姓“鹿”。
但小名“奇奇”一直没变。
店铺整体装饰成露营风,二楼的包厢采用帐篷的形式,墙面的灯箱壁画像是海边落日下的椰子树,海鸥在水面上空翱翔。
一楼人来人往乱哄哄的,不知是不是有其他原因,二楼就安静的多。
两人进入包厢,华鲲“哎哟”一声,笑着喊:“鹿大小姐,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你说,是不是去了京城就忘了我们这些哥们儿了!”
华鲲当年在三班,和鹿旗风所在的二班就隔着堵墙,一下课就站在二班窗外往教室里看,这家伙就是凭借这股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劲儿把楚钿追到手。
“你会不会说话?”一个圆脸男生拍了下桌子,胳膊肘压着华鲲肩膀说,“鹿姐是忙着学习,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死恋爱脑,离了你家钿钿一分钟就要死要活。”
鹿旗风坐下来说:“班长。”
然后手背向上对班长伸出食指,下一秒换成竖起的大拇指,是手语中的“你好”的意思,当做跟他打招呼了。
整个包厢瞬间笑了起来。
班长羞得耳尖红了:“鹿姐,你又嘲笑我。”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高三初见时。
当年鹿旗风刚转学到二班,一开始不熟悉,即使是热情洋溢、开朗豁达的鹿旗风也会感觉到“水土不服”。
除了同桌楚钿,从没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
侯进作为班长误以为她是哑巴,害怕她被孤立,带头跟她比划手语。
其实他们哪懂什么手语,就是瞎比划。
鹿旗风以为他们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在跟她开玩笑,有一次实在受不了这些人,先开口道:“各位大冒险输了能不能换个新鲜的惩罚方式?”
侯进顿时惊讶道:“你不是哑巴?”
双方这才明白原来都是自我以为的误会。
但也正是这个猎奇般的开始,后来鹿旗风在班里的人缘还不错,又在第一次月考后超过班长一跃成为第一,收获一众“小弟”。
因为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成绩高的都是爹。
北方和南方的烧烤也不尽相同,鹿旗风虽然口味偏清淡,但论烧烤,还是更喜欢北方。
包厢有人喊了一声:“服务员,点单!”
不一会儿,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包厢,声音清脆:“来啦!”
“何望时?”
“旗风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