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我那女儿自幼丧母,便难免养得娇惯了些。就前些时候她与我学生蔚河的那桩子事,你怕是也多少有些耳闻。所以最后这结果如何我也拿不准,定还是要她自个儿来做主的。”
紫衣的是高明德,和沈念之交代完后,他已经绕过长廊踏进了偏厅里,“两位便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吧,久等了。”
高明德如今年近四十,但精神气瞧着却像是三十出头。
高若瑶应当便是随了他的貌,浅眉薄唇高鼻梁,大气中又带了些书卷味。
“听阿瑶说,你们如今尚无安身之处,所以便将你们安置在了她的院子里。”高明德打过招呼,便带着众人往正堂走去。
“去把小姐叫出来。”他又给身边的小厮交代了一句,然后下人们便有条不紊的开始上菜。
姜齐跟在沈念之的后面,听闻此言先回头望了一眼云霖,见他没打算接口,才客套的应承了句:“是,高小姐心善。”
云霖头上的海棠花在高明德他们进入偏厅之前,便已经被他收进了怀里,但花虽不在,艳色却落在了耳垂。
眼下他一言不发,姜齐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揣测着莫不是因此而生了闷气?
高明德哈哈笑了两声,“心善什么呀,这都是她该做的。你们留在此处,便只当是在自己家里头一样,有什么缺的漏的,就让管事儿的给你们配齐便是。”
“那便提前谢过高城主了。”姜齐连忙道了句谢。
这筵席虽然邀请了姜齐他们一道入席,但款待的主要客人,其实还是沈念之。
所以接着问了几句“家在何处”“有何打算”“是否婚配”之类的闲话以后,高明德的注意力便又放回到了沈念之的身上。
沈念之穿着蓝色的衣衫,那蓝有些偏深,衬着他白皙的肤色,显出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稳重,让人一看就不由的产生了信赖之感。
姜齐打量完毕,然后不动声色的偏头和云霖耳语,“我觉得他们俩还蛮配的。”
云霖没明白姜齐说的谁,看了看他的眼,又看了看他的唇,想让他说的明白些。
正好这时候菜上齐了,高若瑶也慢吞吞的从外头走了来。
“就他们俩呀!”姜齐朝着沈念之和高若瑶的方向努努嘴,“稳重小古板和娇气大小姐,画本子里应该都是这么写的吧。”
云霖:……
高若瑶面上疏离,落座以后也只是敷衍了句“见过沈公子”。
高明德象征性的说了她两句,但也没有过多责怪。
毕竟这婚事不论谈妥与否,高若瑶都才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孰轻孰重,自然也一目了然。
……
用过饭后,姜齐和云霖便要回高若瑶的院子去了。
高若瑶自己也要回去,三人本该一道,可沈念之忽然提出想要和她单独谈谈,所以最后还是姜齐他们二人结了伴。
回去的路上处处都是海棠,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姜齐从树根边上捡了一朵刚凋下来的花朵,一边扯着花瓣,一边突发奇想的提议道;“我还没见过这凡人**的画面,要不咱们偷偷的跟去看上一眼吧?”
“不去。”云霖断然拒绝。
他是个正人君子,可做不出这种听墙角的事来。
“你就不好奇?”姜齐的小个子才到云霖的腰际。
见云霖丝毫不给自己面子,便扯着他的腰带想要爬到他的肩上去,“那你别看,让我踩着你的脑袋自己看。他们就在这道墙后边儿的廊桥上,你把我拖上去,我只瞧两眼。”
姜齐像个野猴子,顺着云霖的腰际就攀到了他的背上。
原本还打算再往上使使劲,一举爬到他的头顶去。
但是才刚抓住他的后衣领,就看见一群路过的丫鬟捂着嘴,瞪着眼,一脸惊讶的盯住了他们。
“没……没看见!我们什么都没看见!”然后就在姜齐开口解释之前,那群丫鬟又忽然一哄而散。
没看见?没看见什么?
姜齐如今是小女童的身体,所以穿着的也是清川准备的女装。
眼下他双腿正缠在云霖的腰际,手臂乍一看也像是在抚摸他的肩颈。
“她们不会以为咱俩在行什么男女之事吧?”虽然好像确实也没那么雅观,“可我明明就是一个男的!”
姜齐失了偷听的兴致,慢慢的从云霖的背上滑了下来。
他一脸不解的看着那群丫鬟消失的方向,眉头皱的老紧,刚想再说两句什么,一转头,却发现云霖的神色也有些莫名,“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云霖的瞳色黝黑,仔细看去竟还带着些微的深蓝,那蓝色平时不大起眼,但乍然瞧见便有些勾人摄魂。
姜齐看得入迷,冷不丁的就听耳边传来了云霖的低语,“男人,其实也行。”
男人,也行?
男人也行!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呀!
姜齐大惊失色,但还没来得及说上句什么,便见许久没见的奡沧也不知是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什么男人也行?”
“没什么。”云霖负手而立,神色清冷,就好似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你去了何处?”
奡沧从玉蟾山上下来以后,形貌是愈加的没了收拾。眼下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活像是刚从闹市里要饭回来一样。
哪还有半点当初做神君时候的风采呀。
但他倒是浑不在意,掌心金光一闪,又拿出了一把土来,“阜骊山。”
阜骊山听着有些耳熟,姜齐想了想,才忆起这是人间与魔族交界的一处山脉。
而奡沧和黛若,当初便是在那里生长而出。
奡沧说完,视线转向了姜齐,“之前姜齐告诉我,黛若或许并未身死。我原是不信,以为这是他的避责之词。但此次回了趟阜骊山,取了我二人的离根土。然后用元神一探,竟果真探得了一丝她的气息,黛若没有死!”
离根土是奡沧与黛若的生长之土,上面附着了他们的元神之气。
他们二人之中,不论是谁,只要没有真正的魂飞魄散,那这一缕元神之气便永不会消散。
“可探得到她的位置?”云霖问。
“肯定是不行的。”姜齐答得比奡沧快。
毕竟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已经找到了黛若在哪里,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就灰溜溜的跑了回来呢。
奡沧愤恨的瞪了姜齐一眼,“就你长了嘴?”
黑脸怪,也就敢在自己面前耍耍威风了吧。
姜齐惹不起但躲得起,轻哼一声便抱着云霖的大腿躲他身后去了。
“小孩子心性,莫在恼他了。”云霖抬了抬衣袖,挡住了二人交锋的视线。
“小孩?一万多岁的小孩?”奡沧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但又记挂着黛若的下落,所以奚落一番,便也没在追着不放,“这气息很淡,我使了许多法子都寻不到她的位置。寒清神君长于神界,见多识广,不知可还听过什么旁的法子没有。”
云霖自破壳开始,便扎根于神佛之境,在此期间,他几乎学透了这天上所有的秘法神术。
所以他要是说上一句别无他法,那这世上,必然是再难寻得什么破解之法了。
听闻此言,云霖没有立马开口,而是稍稍沉思了一刻,才有些为难的说道:“确有一法。”
“是什么?”奡沧眼里迸发出喜色。
姜齐也好奇的从云霖身后探出了头,想听听到底是有什么办法。
毕竟这以气息寻魂听来简单,但是六界之大,他们现在连人在什么方位都尚且不能估算,又哪能那么轻松的便找出她此刻的立身之处呢。
云霖看了看奡沧,又看了看身后的姜齐,“传闻上古混沌之气,包罗万象,拥有以微弱气息洞察万物之能。但到底是无人试过,所以此法究竟可不可行,如今还是个未知数。”
云霖说完,先不管奡沧有没有信,反正姜齐是没有信的。
毕竟这世间唯一一个以混沌之灵化身的,可不就是自己这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吗。
所以要说云霖此言没有藏着点自己的小心思,那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奡沧也适时的提出了自己的疑虑,“你倒不如直接说这小子可以!我先前便已经应承过你,寻回黛若之前决计不会再对他出手。你如今之言,莫不是对我所说之话还不放心,还要用他的身份来诓我?”
“绝无此意。”云霖说道。
他不是一个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人,毕竟凭他的能力和身份,区区一个奡沧,还用不着他如此费心算计。
更遑论他信得过奡沧的为人。
奡沧自然也清楚云霖的为人,所以思索片刻,他便有些扭捏地朝姜齐抬了抬下颚,“找。”
姜齐:……
找个屁啊找!
先不说你这求人的态度是不是有些摆的不够端正,单就自己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破身体,那也不可能使得出什么法力来呀。
还“找~”,找你个大马猴去吧!
姜齐的白眼翻得有些过于明显,所以奡沧一下子又恼了起来,“什么意思,你不愿意?信不信老子——”
云霖又迅速的将二人给拉了开,“莫要动怒。你对他动手也是无用,毕竟姜齐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他魂魄不全,法力尽失,若想施展此法,还需等到魂体稳固些,法力恢复些的时候,方才可以。你得帮他。”
“要等到什么时候?”奡沧眉毛一挑,“那蔚河身上不是说有一魄吗,本君现在就去劈死他!”
“不可。”云霖抬手阻拦。
神仙哪能与凡人的生死扯上联系的呢,这是会招来天罚的,他们如今可经不起一点波澜。
“那就让姜齐自己去杀,他现在也算是个人。”奡沧又道。
姜齐继续翻白眼,他去,被杀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奡沧气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臭小子真是早死了干净!还要我帮你,你说怎么帮?怎么帮!”
姜齐听了这么一大通,慢慢地也觉出了些味。
现在是奡沧有求于自己,自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他得顺着自己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所以想通了这一点后,他便难得地挺直了腰板,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帮我,不也就是在帮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