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心理老师建议宋清话去尝试做一些容易成功的事情,来提升他对自我的认可,明白自我价值。
在过去的四五个月里,他似乎没有成功地做到过任何事情,只有越考越差的成绩。
做过无数次以为产生肌肉记忆的题型,如今却毫无思路;曾经信手拈来的作文,临到关头还是无从落笔;最喜欢的书翻两页就觉得厌倦,一页内容反复看十遍也不知道讲了什么。
他还能做成功什么呢?
连做饭都会忘记是否已经加入调料。
可是他不想一直这样下去了,他想起心理老师对他说的话:“你既然愿意自己来找我,就说明你是想要变好的。”
他确实该找点适合自己的事情做,来让自己好转。在被宋靖拒绝了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请求后,他回到房间,找出写随笔的本子,想找找以前写文章的手感。
以前窗外起的一阵风都能让他思绪万千、挥笔如麾,现在他关于这些意境什么都写不出来,只有满满当当的,对生活、对世界的厌倦,对自我的唾弃。
宋清话一写三个小时,写了满满六页纸,上面写满了骂自己的话。
他长出一口气,不愿再去看那个本子,躺到床上。
他知道自己病的还算轻,这只是刚刚开始。
宋清话总是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然后在课上被老师点名,换做以前,他会觉得难堪,会想方设法在下一次做好,可现在他总是在被点名之后情绪平平地站起来,不管老师怎么数落,他只会看着黑板上的文字发呆。
有天走在路上,突然跑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递给他纸,说:“哥哥别哭了,擦擦眼泪。”
宋清话有点奇怪,他只是很平常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脑子放空什么都没想,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有些时候失眠躺在黑暗中,没有任何痕迹地枕头就湿透了。
宋清话接过那张纸巾,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没有被关怀的温暖,连说谢谢的时候想笑一下不吓到小女孩都弯不起嘴角。
回到家,严姝会骂他现在的样子不人不鬼,再抬手扇自己耳光,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宋清话不再上去阻拦,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严姝伤害自己,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不想做出任何反应,已经情感麻木了。
宋清话很清楚,如果没有那个人,他的这一天会来的更早一些。只不过推迟太久,他的抑郁种子埋得更深,爆发的时候,就演得更烈。
渐渐的,宋清话也不想跑学校的心灵驿站了,那里只有数不清的鸡汤,能教给他怎样做的方式太少。
寒假放假在家,宋清话不小心打翻了桌角的一个玻璃杯,自从严姝总是毫无征兆地情绪爆发之后,家里的易碎品都被摔完了,换上了不锈钢和塑料的,怎么摔都不容易坏。宋清话还以为家里已经没有这样的易碎品了。
他后退一步,看玻璃杯砸碎在脚边,有些细碎的碎片迸溅开,大片的就那样躺在地上,忘了是什么光学原理,玻璃碎片折射出五彩的灯光。
看了很久,宋清话缓缓蹲下去,捡起其中一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不受他的大脑控制,碎片划破手腕的时候,宋靖正巧下班回家。
血从手腕缓缓流下,宋清话合上眼的时候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他就是觉得很累想闭眼睡一觉,却感觉严姝一直在摇晃他,哭着说:“你要去看医生我带你去看就是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宋清话的手使不上太大力气,玻璃刺破皮肤就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所以伤口没有伤到要害,缝了很多针。
在病床上躺了两三天,宋清话问过来给他挂水的护士:“麻药的劲儿怎么还没过?我都感觉不到手腕上的痛。”
护士不知道情况,只是笑着告诉他,说:“麻药劲儿早过了,感觉不到痛还不好吗?”
宋清话仰头看着吊瓶里一滴一滴往下坠的药水,他已经病到没有知觉了吗?
半个月后出院,严姝和宋靖如他所愿,去给他挂了精神科,医生看着他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的检查结果,只是开了一些药就让他回家了。
药的副作用很大,刚吃完没多久就开始呕吐,感觉药都没被吸收,就全都被吐了出来。除了呕吐,随之而来的还有心跳加速、盗汗、失眠。
吃药后宋清话更加睡不着了,睡着了也是做噩梦,梦见严姝情绪崩溃要跳楼、跳河……梦见在严姝自杀后,宋靖开始对他家暴,宋清话总是被吓醒,再也不敢睡着。长时间的失眠让他变得神经衰弱,躺在床上能听到自己不正常的、剧烈的心跳,感觉下一秒就会死去。
吃了两个星期的药,宋清话开始变得皮肤蜡黄,眼下青黑一片,身上也是瘦骨嶙峋。
不小心平地摔了一跤之后,严姝冲进他的房间把他那些药全拿出来丢进了垃圾桶:“都说了你没病了硬是不听,只有没病才会吃药吃成这样!”
严姝撕毁了他的病例,说:“你没有病,那些医生只是为了挣钱!你怎么会有病,我和你爸又没有亏待你!”
宋清话麻木不仁地看着被丢进垃圾桶的药和撕碎的病例,闭上了眼,不吃也好,再吃下去估计也是死路一条。
明天新学期开学,宋清话状态实在差,跟严姝商量能不能先请一周的假。
“你不上学还想干什么?没病还在这里瞎折腾,你不上也得上,不然学费就这么交出去我们家是钱多吗?”
如此在胁迫下,宋清话还是去了学校,但是他呆了半天就呆不下去了,跟班主任请了半天假,去校外游荡。
坐在公交站台下,看着这个陌生的、十天有八天都在下雨的城市,宋清话努力回忆以前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用尽毕生的力气去回想,发现他好像从出生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有善于心理攻击的母亲和软弱无能的父亲。
又好像和现在有些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他实在想不起来。
公交车驶过路面的坑洼,泥泞溅到他的裤脚上,宋清话低头看那些泥点,不太想动。坐到学校放学,路上出现穿着校服的学生后,宋清话站起来,走进了一家药房,问有没有安眠药。可是没有处方,药店根本不会卖给他安眠药,怎么说都不肯卖。
宋清话没有想自杀,他只是想好好睡一觉。
因为他和严姝的状况都很糟糕,这段时间都是宋靖下班回来做饭,宋清话有时候坐在餐桌旁发呆,看得出他爸已经很辛苦了,却一点也不想上去帮忙。
严姝冲出房间大骂油烟味浓,宋靖第一次反驳说他根本没放油。两个人吵了起来,宋清话捂住耳朵,总觉得有人正在用锤子击打他的头。
就油烟的味道吵了将近一个星期,宋靖做饭开始不放油的,所有菜都只用水煮,宋清话尝不出味道,怎么样都行,严姝却是吃两口就吐,她渐渐地连闻到米饭,面条的味道都会破口大骂。
有天她吐到脱水休克,宋清话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检查了一番,医生对宋靖说:“病人怀孕期间情绪波动不能太大。”
宋清话呆住了,宋靖却喜出望外,连严姝脸上都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原来是他爸妈觉得他差不多养废了,又不想宋家绝后,从很早就开始计划要重新怀一个孩子。重新生就重新生吧,宋清话也觉得自己差不多是废了,只不过又怎么能保证新的生命在这个家庭会有多正常呢?
严姝怀孕期间需要产检,加上平时的一些花销开始变大,宋靖开始早出晚归一天打两份工,白天在工地上搬砖,晚上去饭店洗碗。
宋清话提出了辍学也打工补贴家用,严姝情绪立马激动起来,宋清话怕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再提过。他每天在学校里混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就请个假出去游走,班主任也懒得管他,这个班总共就没几个成绩好的学生。
走在路边看雨的时候,宋清话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学校会强制要求有精神疾病的学生休学,他决定开始攒钱,重新做一个鉴定,把病例上交给学校。于是他开始频繁请假在火锅店打工,花了一个星期,重新做检查的钱就到手了。
找了一天中午请假去了上次那家医院,这次检查出来抑郁和焦虑都是重度的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宋清话特地让医生开了建议休学的证明,这么严重学校肯定会让他休学。
可宋清话最终还是没有把病例和证明交出去,因为严姝的精神问题,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容易流产,两次情绪过度激动她都进了医院,宋清话不敢刺激她,想着,要不再等等。
抑郁症就是时好时坏的,有了再等等的心理,宋清话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平和了下来,不如就此机会好好上点学,以后还有没有得上就不一定了。
他打算重新学习,虽然老师上课的内容他已经听不懂,但是他还有曾经做的笔记可以从头开始,在看了一页数学笔记后,他发觉自己的这个做法是正确的,因为这些之前学过的东西他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正确”一词蹦出脑子的时候,宋清话有些许惊讶,他已经很久没觉得自己做的哪件事是对的了。
一旦有了积极的想法,做事情就开始有了动力,宋清话回家之后开始制定学习计划,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规划,畅想着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只是他投注了太多的精力,第二日他从床上起来,再看到桌上那张密密麻麻的计划时……
抬手撕烂了它。
他果然还是好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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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