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灼喝醉酒上了楼,倒在床上一觉就睡到了凌晨。
头疼欲裂,他以手握拳状轻轻地敲打着太阳穴,以此来缓解那种突突跳动的疼痛。
卧室里没有光,从窗户上可以看见外面夜空中的星子,以及半弯若隐若现的月光。
外间的光从门缝里透了进来。
他起身,想去看个究竟。
外面是起居室,穿过起居室,是褚婉阁的书房。
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只是不知道睡去了多久,她斜靠在沙发里,地上还有一本翻开的书。
睡着的时候,她的容颜显得分外乖巧。
既不会说出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也不会用那种让他分分钟抓狂的冷漠眼神盯着他。
俏皮的羊毛卷儿有几缕落下来在她的眉目间,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仿佛看痴了一般。
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往下移,最终停留在粉嘟嘟的唇上。
她的唇形饱满美好,是他曾经最爱描摹的部位。
不,应该说,他的舌曾抵达过她身体的每一处,都一样的美好。
脚下的步子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等到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了沙发边,蹲了下来。
将她垂下来的刘海轻轻地拨上去,露出了白皙的额头。手指顺势滑下去,不经意间擦过她柔软的耳垂,触手生温,像是摸上了一块奶油。
他不敢再伸手,怕动作幅度过大会惊醒她,也惊醒自己。
这像梦境一样不真实的场景。
良久,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念头好像是突然之间就在脑海里闪现的:明天早上醒来,他一定要给她道歉,对不起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他很少会悔恨自己曾经做过的决定,但此刻却突然意识到,那天晚上拿出离婚协议书绝对是他这二十多年生涯里,最最最后悔的事。
夜已深,在这里睡一整晚,明天肯定会感冒。
他将掉落在地上的书籍捡起来,准备把沙发里的人抱到床上去睡。
那是一本外国的小说,拿起的瞬间从扉页滑落一张照片。
他将照片捡起来。
看清照片上的人的一瞬间,他的呼吸好像都停滞了。
上一秒还是柔软的表情,此刻已经阴云密布,细长的眸子里更是一闪而过一抹阴鸷。
良久,他终于吐出胸口郁积的浊气,将照片匆匆夹回去书里,然后将沙发上的人轻轻地抱了起来。
放到卧室的床上,盖好被子。
等到做完一连串的动作之后,他摸起床头柜上自己的烟盒,此刻迫切地需要抽根烟缓一缓压抑着的情绪。
他在书房里枯坐一宿,手里的烟就没断过,一根接一根。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进来时,他终于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还不忘将积攒了满满一烟灰缸的垃圾收拾干净,将一切都恢复如初。
最后,打开了书房的窗户通风。
他下楼时,脸上的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和早起的刘一蔓打招呼,说自己有点急事要先走一步。
刘一蔓瞧着他眼底那两抹暗青,只当是他昨晚醉酒没有睡好的缘故,又叮嘱了几句工作虽然重要,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平时还是要多注意劳逸结合。
他笑着一一应下来,指了指楼上,“妈妈,让婉婉多睡会儿吧,她昨晚也没休息好。”
刘一蔓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仿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本想解释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可突然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的,干脆朝刘一蔓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
熬了一宿,他此刻反倒没了困意,原来香烟的提神效果不亚于黑咖啡。脑子里木木的,他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今天有什么日程安排。
这种状态去工作,显然并不合适,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索性他把电话拨给了项阳,说自己身体有些不适,今天就不去公司了,有什么重要事情电话汇报。
他坐在车里,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去哪儿。
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跑着,平日里的这个时候,他正在去往公司的路上,在后排正襟危坐,偶尔还要处理一点紧急的工作。今天却突然松散下来,一时间就有些不适应。
想了想,也确实有段时间没去看望爷爷奶奶了。
老头老太太还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跟邬奶奶一样,年龄越大越倔强,劝过好多次让他们搬家,都被撅了回来。
索性也就由着他们去了,但是照顾饮食的保姆还是找了个稳妥的,这一点没得商量。
进了小区院子,老远就看见楼下的石桌上坐着闻安邦,和另一位老人正在下象棋,举着一枚棋子眉头紧锁。
他悄声走近,看了一眼棋盘,出声提示道:“来一手海底捞月可好?”
“嘿,观棋不语懂不懂?”老头儿还不领情,嘟囔着抬起头,看见是他,呆了呆,惊喜地笑道,“小兔崽子,跑这儿来干嘛?”
宝贝孙子来了,棋也没心思下了,闻安邦直接就让旁边的人来替自己,然后拉着他往家去。
边走边聊。
“怎么今儿个有空上这儿来了?”
“来看看你和奶奶,你们都好着吗?”父亲的去世,让两位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伤痛,确实很难熬。刚出事的那两个月里,奶奶一直以泪洗面,还是大姑将他们接了过去,换个环境也希望两位老人能换换心情。
“嗐,我们没病没痛的,哪哪都好,倒是你啊,虽然年轻,可也不能轻视,看看你爸,就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那些小毛小病的……”后面的话,闻安邦隐了下去。他也是顺口就提起了这茬,两人想到闻景山,同时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是闻景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一个失去了儿子,一个失去了父亲,三辈人的血脉凝结,如今却突然从中间断开,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了这个人,他的一切都被抹去,徒留下亲人日日夜夜的思念。
上楼进了门,于顺慈正在侍弄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闻安邦在门口喊了一声,老于,你的宝贝孙子来咯。
于顺慈忙不迭擦了手,过来拉着闻灼的手左看右看,最后来了一句盖棺定论:“又瘦了,最近怎么瞧着憔悴的紧?工作不顺心吗?”
闻灼摸了摸肚皮,笑着转移话题,“没有的事儿,我还没吃饭呢奶奶,你们吃了没?阿姨做得什么好吃的?”
“这都几点了还没吃早餐,活该饿肚子。”话虽然是这么说,于顺慈还是赶紧进了厨房去准备。照顾他们的保姆出门买菜去了,所以她干脆亲自来,“吃馄饨吗?手擀的皮儿可新鲜着呢!”
馄饨是早上保姆刚刚包好的,虾肉馅儿的,嚼起来口感劲道,鲜味十足。
闻灼不挑,有什么就吃什么,更何况,他知道奶奶手艺不会出错。
吃过饭,他干脆耍赖在这儿美美地睡了个午觉,一觉睡醒,熬了一夜的困顿终于被彻底驱除,整个人精神抖擞,头脑清明。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优质的睡眠了。
起来时,于顺慈在沙发里织毛线,闻安邦坐在躺椅里摇啊摇的打着瞌睡。
听见他开门走出来的动静,于顺慈从老花镜背后看过来,“阿灼,睡醒了啊?”
一如从前的很多年。
“好久没见着婉婉了,下次带她一起来。”于顺慈跟他闲话家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心里一阵刺痛,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吐露真相的人,他们瞒着所有的人,可是瞒着瞒着,却真的渐行渐远了。
良久,他慢慢开口,一字一句道:“奶奶,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奶奶,我真的好难受,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不想放手,可是昨晚我才发现,这一切并不是我不放手就能挽回的来,我真的好累啊,我不知道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坚持喜欢她一个人,坚持眼睛里只看得到她一个人。这条路太过于孤独,他跌过无数次,头破血流,即便没有回应,他依旧用各种方式治愈自己,安慰自己,没关系,一直往前走,她总会回头的。
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感情,付出都会有回报的。在她心中,初恋这个词的滤镜,足以击垮他所有的付出和努力。
白月光的杀伤力,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双手撑在膝盖上,他低垂着头,以手遮面,捂住突然崩溃的情绪,就像是捂住身体内那个悲伤的豁口。
于顺慈看着他这样,眼睛都红了,“孩子,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说这种话?”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闻灼的背,似安慰,更似鼓舞。自他十八岁成年之后,她便再也不曾见过他在人前流露过丝毫的脆弱。哪怕是闻景山病故的那段时间里,她这个孙子也一直坚强地挺起脊梁应对一切。
如今这副模样……她瞧在眼里,是真心疼。
“奶奶,失去她,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幸福了……”
于顺兹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褚家那孩子也算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俩家关系就走得近,知根知底的。看到两个孩子能修成正果,她打心眼儿里高兴。可情这东西,好的时候呢是真好,如胶似漆的,坏的时候呢又针锋相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婚姻更是需要经营,她跟老头子风里来雨里去一辈子,也是临到老了才懂得夫妻俩能做到相敬如宾几个字有多不容易。
他们当长辈的,能做的也不过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规劝一番,而且还得劝和不劝分。古人不是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更何况,她这个孙子她自然是了解的,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喜欢过的人,也只有褚家那丫头了。
“傻孩子,你才多大呀就说这种话。跟婉婉吵架了是么?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有时候性子有些倔。你是男人,就大气点,低头给她服个软道个歉应该不难吧。”
闻灼摇摇头,“奶奶,要是道歉就可以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经营婚姻不易,能相扶相伴走到人生尽头更是难上加难。想要婚姻长长久久,最重要的就是两个人要有效沟通,你跟婉婉,你们真的做到这一点了吗?”
闻灼一阵词穷,“……”
于顺慈瞧着他的脸色,知道自己戳中了要害,叹气道:“你们呀,年轻气盛,一点点芝麻大的事都能上升到要分手的程度,其实根本不至于。答应奶奶,好好跟她谈谈,把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都告诉她,不要轻易放弃,好吗?”
她心里盘算着,是该抽空见婉婉一面了。
当然,做这些事肯定得背着闻灼,不能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