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婉阁在产科的病房住了一天就搬去了骨科,依旧还是坐在轮椅上,思琪先将她推过去,又来来回回搬运了好几趟,这才将所有的东西都带过去。
第二天,剧组的一众人就带着礼物和鲜花来看望她。
褚婉阁挣扎着想下床,郑导忙不迭上前按住她的动作,“千万别乱动,你躺着就好了。”他从进屋就一直在观察褚婉阁的脸色,虽然苍白如墙纸,但神情还算温和,也没有对他们恶语相向,大发雷霆,甚至还示意思琪给他们泡茶倒水。
他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该表的姿态还是得拿出来,“你这次可是工伤,所有的医疗费花销都由剧组出,我知道你有钱,但是一码归一码,该剧组负的责任我们就得负起来,不然我真的良心会过不去。”
褚婉阁笑了笑,看见他说的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也就没有再推辞。
同导演一起来的还有祝向东和钟晴。
两人都向她问了好,见她依旧很虚弱,也不好再多打扰,只是稍稍坐了坐就起身离开。
临走之际,郑导同她说:“等出院了就回北京去休息一个月吧,我们先拍别的部分,等你回来再拍你的戏份。”
褚婉阁明白导演是真的很愧疚,不然不可能退让到这个地步。
她感谢他的决策,也能体会到他的善意,所以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提议,她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身体的伤痛是一部分,内心深处的的伤痕可能更需要时间去疗养和治愈。
只是回北京,就要面对闻灼……
她想到闻灼,心脏就一阵猛跳,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慌乱的有些不知所措。那种想见到他,更害怕见到他的复杂心情,犹如汹涌的潮水几乎快要将她溺毙。
思琪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没有保住的孩子。思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了个话头,打断褚婉阁的思绪:“蓝姐回去了怎么也没打电话过来跟我们报声平安,也不知道公司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让她这么奔波。”
褚婉阁悄悄抹了下眼皮,思琪只当做没有看见,忙着将刚刚客人带来的鲜花插瓶,顺带修剪修剪花枝,给自己手上找点活计。
从手术后到现在,关于那个无缘的孩子,她一个字也没敢提起,生怕哪个字说的不对就是在褚婉阁的伤口上撒盐。
想到木蓝临走之前交代的话,她和褚婉阁讨论起来,“听蓝姐的口气,还要回来找剧组麻烦的,她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是怎么想的?”
这两天的食补非常有效果,褚婉阁比起刚住进来那天,已经好了很多,至少有力气回答思琪的问题:“她一向是这种性格,凡事总会先往坏处想,小心谨慎惯了。”
“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那我直接订回北京的机票?”思琪试探地问她。
褚婉阁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点头,“订吧,毕竟北京才是我们的家。”
“那闻先生那边……”
思琪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做手术这个事情不要跟他讲,就说是在拍戏时受了伤。”
真话假话掺着说,才更逼真。失去孩子的伤痛,她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够了,知道的越多,反而会越难过,就让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她的心底好了。
或许等以后老了,他们都白发苍苍时,她可能会打开装着这个秘密的匣子,和他分享这一刻的悲恸和伤痛,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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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边还在考虑该怎么瞒过闻灼的火眼金睛,谁知闻灼的电话却打了过来。
她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只好将手机丢给思琪,让她接听。
思琪没法,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起来,还没忘记打开了扬声器,低沉凛冽的男声从听筒里扩散出来,连同他语气里的低气压,一起传递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两人,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沉闷的让人窒息。
思琪欲哭无泪,“老板上厕所去了,闻总有什么事要转达吗?”
闻灼沉默了两秒,问她们在哪里。
思琪连忙狗腿子地将之前的决定告诉他,生怕晚说一秒钟怒火就要绵延到自己身上,“我们明天就回北京,闻总要是没有什么急事就等明天回去了之后再跟老板说吧。”
她看见褚婉阁在一旁轻轻点了点头,无声地张嘴唇语示意她——挂了挂了。
思琪还没有来得及执行来自老板的命令,闻灼在那边却先行一步撂了电话,嘟嘟声已经响起。
思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老板的家务事还是留在家里让小两口自行解决吧,她只是一个无辜的池鱼,并不想被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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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灼挂了电话,脸色依旧铁青,胸口那股灼热像熔浆似的不停翻滚着。
他拉开抽屉,摸出了烟点燃,猛吸了几口,可心头的烦躁丝毫没有得到消解,领带就像是会不断收紧一般勒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冷着脸两下就将那领带扯了下来,往旁边一扔。
站在一旁的项阳忙不迭接住,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桌上的一个信封是撕开的,里面的照片零零散散的丢得桌面上到处都是。
这个信封是今天寄到公司的,项阳接到前台的电话还有些疑惑,信封上没有地址,只写着闻灼亲启几个字眼,应该是对方叫的同城跑腿送过来的。
他摸索了一下轮廓,估摸着是文件之类的东西,不敢耽搁就给闻灼拿了进来。
结果闻灼没在意,就让他直接打开了。撕开信封口一沓照片就这样滑落出来,项阳只看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张照片就暗道大事不好。
照片上的人很明显是褚婉阁,走廊尽头的告示牌上写着产科二病区,而她的生活助理思琪正扶着她往一个房间走去。
项阳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去。
闻灼沉默着翻开了第一张,看到第二张上面,是很明显放大了那个房间门头上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人工流产室,闻灼盯着那几个字眼半天没有动弹。
项阳顺着低下去的视线看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老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那根点燃的烟没有夹稳掉在了地上,一股烧焦的臭味瞬间从地毯上飘了出来。项阳连忙俯身捡起那根还在燃着的烟,迅速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照片有很多张,闻灼咬着牙一张一张仔细看完。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感觉浑身的血液猛地直冲头顶。短短几秒钟,就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从山顶跌到山谷,仅仅只是那几个不起眼的字眼就足以将他击溃。
他衔了一根烟想重新点燃,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打火机,可手是抖的,掏了几次都拿不出来,项阳适时凑上来替他点燃。
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燃过的烟蒂,他瘫在大班椅里,衬衫衣领乱七八糟的,他也不管不顾,反正这辈子已经这么失败了,不差这一会儿的不修边幅。
项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好像出去之前还说了句什么,可他却没有听清。无所谓,没听清就没听清吧,这一刻,他只想彻底摆烂,从那个一贯严谨端着的躯壳中脱离出来。
烟雾弥漫中,他的目光凝固在照片里的人身上,纤细高挑的背影,是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存在。他们明明认识了这么多年,可比起她的脸,他好像更熟悉她的背影。
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光明正大的看她。
就像是那个高三复习累了的午后,他像往常一样推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让自己清醒。
阳光倾泻而入,照得他整个人暖洋洋的,目光无意识的四下乱晃。
下一秒,隔壁院子里的树下,女孩儿踮着脚尖跳舞的身影就那样义无反顾地钻进了他的眼睛里。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有一束光正好映在她身上,纤细的身影仿佛被镀上了玫瑰金色的浅淡光晕,她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
她细长莹白的脖颈,宛如一只高贵的天鹅,挥舞着胳膊的动作优雅轻盈,侧身时微微耸起的胸脯,像极了小小的山丘。
那一瞬间,闻灼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按住胸口,想按下去胸腔里某处砰砰急跳的声音。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跟在褚淮安和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女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豆蔻年华,含苞待放。
那天夜里,他第一次做了一场令人难以启齿的梦,梦里的褚婉阁美到让他不敢直视,就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泛着莹白的光。梦里她的娇羞是那么的真实,让他在梦醒后还忍不住回味良久。
那是一个即将步入十八岁成年的少年的情窦初开,他所有的怦然心动,都在那个午后被那抹纤细的身影勾得无所遁形。
闻灼拉开最下面那层抽屉,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他拿了出来。
略有些泛黄的纸张里藏着的是一个少年满腔热忱的笨拙真心,是擦肩而过后的怦然心动,也是从未启齿的暗恋情愫。
那是一封还没有来得及送出的表白情书。
信纸的最后一行写着:喜马拉雅的山顶,永远不会有万家灯火。
可惜被表白的女主角永远也看不到了,就像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句完整的话应该是——我想你了,可我不能对你说,就像喜马拉雅的山顶,永远不会有万家灯火。
闻灼掐灭了手中快要燃烧到指间的那抹猩红,冷着脸,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手指微动,将那封信撕碎,然后毫不留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不被珍惜的真心,再留着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