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短篇合集） 第32章 圣猎团伊始

尽管凯琳娜始终没有透露出半点信息，但西尼尔仍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

——以搭档之名。

可他看了好久，都找不出任何可疑的人选，凯琳娜的生活单调而枯燥，和她接触最多的异性就只有自己和她十二岁的小学徒，单调枯燥到让他怀疑起那句玩笑话是不是真的只是玩笑。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某一天西尼尔收到学院的紧急密信，里面提及距离尔拉阿萨几十公里外的城邦遭受大量魔物的侵袭，需要附近的骑士和女巫聚集抵抗。

凯琳娜大着肚子是去不了了，西尼尔只好一个人前往，临走前，他有些不放心：“美人鲸来袭的话，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凯琳娜似乎有些意外：“怎么，担心我？”

西尼尔无情否认：“我担心的是城里漂亮的姑娘，里面还有我未来的妻子呢。”

凯琳娜：“前几个月你还说不想结婚呢。”

西尼尔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说：“突然有了想法。不过我找到了它们活动的规律，放心好了，只要接下来的三个月海上没有出现雷暴的天气，它们就不会活动，毕竟之前已经被我们打得不敢再来了了。”

凯琳娜：“你怎么知道它们是不敢再来，还是等待时机？”

西尼尔哧笑反问：“魔物哪有这么高的智力？”

凯琳娜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海洋，没有说话，西尼尔也没再说话，两人都不是擅长告别的人，且都吝啬于允诺，不会像戏剧里的主角们一样，说着告别的话语，还要允诺一定回来。

西尼尔无声地走了，临走前他看了看凯琳娜隆起的肚子，视线沉了沉。

“您在看什么，大人？”路过的士兵问。

西尼尔哈哈地搂过他的肩膀：“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想我是时候找一位妻子了。”

士兵两眼放光：“天哪大人，您是看上了哪位小姐？”

“还在看呢。”

离开佛亚特后的西尼尔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傲慢，渐渐学会了用笑容和别的话题隐藏真实的想法，他笑嘻嘻地搂着士兵离开，余光却扫去了凯琳娜身上。

被扎起的红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坐在窗前的女人在离开佛亚特之后性格开始变得沉默无言，她坐在窗前看着风景，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肚子，嘴角不经意抿出一丝笑意，像是没听到他刚才的话，又像是听到了却无动于衷。

西尼尔突然觉得没了意思。

******

西尼尔将这次的危机设想得太简单，也低估了美人鲸的智力，他这一去，就去了四个月，在某次小型战斗结束后的中场休息时，他收到了来自尔拉阿萨的信封。

是凯琳娜的小学徒写的信。

刚年满十三岁的小孩还不太会简述事情，信里写了一大堆东西，但西尼尔只看到信纸后一半的那一点内容——

“您离开的一个月后，美人鲸入侵。”

“……出现了美人鲸首领。”

“老师带着所有的士兵去迎战……”

“……身上全是血……”

“……老师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埋了。”

幽暗的烛光把影子塞满了小小的帐篷，西尼尔看着信里最后的内容，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小学徒说，凯琳娜是因为被美人鲸击中，并过度使用力量所导致的。

那个胎儿在两个月的时候就差点没活下来，之后的情况一直不太乐观，因此凯琳娜吃了很多苦涩难以忍受的药草，好不容易才在他离开的时候稳定下来，可结果这个被悉心保护的孩子最终又一次因为美人鲸的入侵而被伤害。

小学徒说，那个孩子死在了肚子里，凯琳娜生下来的就是一个死胎。

西尼尔久久没有回神。

信里没有提及凯琳娜之后的情况，但西尼尔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乐观的情况，他很想立刻回到尔拉阿萨，又突然想起自己临走前的信誓旦旦。

——“魔物哪有这么高的智力？”

佛亚特曾经教过，永远不要低估魔物，人会进化，魔物也会。

是他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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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西尼尔风尘仆仆地回到尔拉阿萨，回到不久，凯琳娜给他送来了能缓解疲劳的药水。

四个月不见，凯琳娜脸上的表情依旧和送他离开时一样的平静，平静得没有波澜，好像只有她头发里多出的一缕白发能够证明她的身体里曾经孕育过生命的事实。

“……你没事吧？”

凯琳娜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指的是什么？”

“……身体。”

“死不了。”

凯琳娜越来越沉默无言，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浪费在发呆上，就这样没有波澜地度过了三年，美人鲸首领的出现再次扰乱了平静的生活。

这天是西尼尔结婚的日子，新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孩，在之前的某一次危险中被西尼尔所救，失去了亲人和房子的她被西尼尔安排在家里暂住，然后顺其自然地成为他的妻子。

结婚的前一晚，西尼尔背对着月光坐在窗台上，没有点灯，硕长的身影把进来的凯琳娜吓了一跳。

“我希望得到所有人的祝福。”西尼尔目光炯炯，“我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凯琳娜。”

凯琳娜看了他好一会，说：“新婚快乐。”

西尼尔鬼使神差地说：“曾经我也是你的伴侣。”

凯琳娜背对他点燃了油灯，“是吗，这么久远的事我已经忘了。”

暖黄色的光照亮了房间，凯琳娜保持着背对的动作，开始整理起桌上凌乱的纸张，西尼尔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一会，从窗户跳了下去。

月光没了遮挡物，洒进房间，和暖黄色的灯光融为一体。

西尼尔是尔拉阿萨的名人，他的婚礼热闹非凡，所有人都想前来参加，但凯琳娜没有，她说美人鲸最近的动向不对劲，需要戒备。

于是她带着一小队士兵守在了海边以防万一。

热闹的婚礼上，新娘亲昵地抱着西尼尔，旁边的人都在起哄让西尼尔亲吻新娘，西尼尔捧着那张娇羞的小脸要吻下去，迟了几秒，把吻停在了额头上。

周围一片唏嘘声。

就在大家非要两人唇对唇亲吻的时候，美人鲸首领低沉的叫声传了过来。

几乎是不加思索，西尼尔拿起武器和其他士兵就冲过去，结果当然是晚了，城墙被涌起的巨浪破开了一个大窟窿，镇守的小队几乎全死在美人鲸锋利的牙齿下，而凯琳娜就站在美人鲸首领的面前。

美人鲸首领对这个之前在自己身上划出伤痕的人类记得特别清楚，所以在看到凯琳娜出现的时候，它疯狂地扇动自己硕大的尾巴，美丽的尾鳍在夜晚里成为了最尖锐的武器。

千钧一刻，西尼尔冲了上去，就在他即将碰到凯琳娜的同时，凯琳娜却推开了他，就在下一秒，美人鲸的尾鳍扫过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如果不是凯琳娜推开他，他在那一瞬间就会四分五裂。

是凯琳娜救了他。

除了毕业前的那次训练，在战场上身为优秀的辅助，凯琳娜从未让西尼尔置身险地，这一回也一样。

可代价却是将自己推去锋利的尖牙。

……

这场战斗因为暴怒的美人鲸首领而赢得异常艰难，饶是如此，西尼尔还是让它们逃走了，宽阔的岸边，只有残垣和倒在血泊中的士兵。白色礼服的西尼尔变得狼狈不堪，愣愣地看着已经失去巫印的手心。

西尼尔在礁石上坐了一夜。

*******

数十年后，一个强大的组织被秘密成立起来，里面所有的高层成员全都是从佛亚特学院出来的精英，其下又专门培养了比佛亚特更多猎杀魔物的人。这个组织以强大著称，在各大帝国的推动下从成立到壮大只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并且在之后的宗教之战中吞并了佛亚特学院，成为强大的军团，哪怕后来女巫灭绝，仅靠着骑士依旧屹立不倒，各地都有据点，遍布整片大陆。

这个军团名为，圣猎团。

圣猎团的成立绝对是开创了新时代，人类不再单纯抵抗魔物的入侵，而是发展成了主动猎杀对人类造成伤害的魔物。

因为圣猎团的存在，各地的魔物侵扰频率逐渐下降，最后维持在可控的范围内。

而此时的西尼尔已经是个年迈的老人，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他躺在床上，静静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一份还没萌芽就被扼杀的感情，以及多年前在尔拉阿萨的那个静谧的夜晚——所有人都想把热情预留给疯狂的艺术节，所以前夕总是静悄悄的。

他喝醉了。

认不出回家的路，然后闯进了对面的房子。

“起来，酒鬼。”带着嫌弃的声音，似乎还藏着莫名的自大傲慢。

他有些生气，抓住那人的肩膀：“凯琳娜，你真让人讨厌。”

凯琳娜没有说话，他凑上去，就在即将碰到柔软的嘴唇的那一刻——

他被狠狠推开。

窗外飞过一只小鸟，房间里来了一位男子，他是凯琳娜的小学徒，这些年西尼尔一直带着他。

“先生，您在想什么？”

西尼尔睁开眼睛：“一个讨厌的家伙。”

男子怔了怔。

西尼尔又像是在喃喃地说：“那次艺术节……”

男子俯身倾听。

“艺术节前夕的药水，是谁做的？”

男子反问：“先生觉得呢？”

西尼尔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声音苍白。

男子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西尼尔又闭上了眼睛。

是不是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经历一段特别倔的时期，死不承认，一定要让对方受伤，明明只有一步之遥，明明谁先向前跨这么一步就赢了，可一个断了路，一个退了步。当他总算想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却错过了能够莽撞的机会。

晚了。

“我明天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凯琳娜。”

最后一次的试探。

但凯琳娜说，新婚快乐。

窗外的海浪撞击着岩石，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误闯了进来，它有一身漂亮得发光的红色羽毛，它落在窗台，歪着脑袋好奇地看了一会，又扑哧着翅膀飞远了。

男人的目光随着小鸟而去，似有所感，他回过头。

床上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