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路与在黑暗中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窸窸窣窣的,像是害怕被人发现刻意放轻了动作。
是窗户那边传来的动静,“吱呀~”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黑暗中路与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很快他听到有什么东西顺着缝隙爬进来,在窗口那里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确认里面的人有没有睡着。
路与放缓呼吸,装出熟睡的样子。
良久,久到路与以为自己被发现的时候,那个东西又钻出去,还把窗户重新关上了。
路与见状快速起身,悄无声息来到门口。
暗夜里,三个漆黑的身影聚在院子里,轻声说着话。
“睡着了?”
“睡着了,放心吧,他不会发现的。”
“走,去看看那个养得怎么样了,时间快到了。”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试试那个办法,正好有送上门的。”
“不急,等祭典过后再决定。”
说完话之后,那三道黑影蹑手蹑脚地走出院子。
听说话的声音,路与认出来那三个人是王大娘一家。
他想了想,决定悄悄跟上去。
跟着那三人来到屋后一处偏僻的地方,一个隆起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像是一个土坡。
为了不引起怀疑,路与没有跟得太紧,只能根据声音判断他们在干什么。
他听到了锁链晃动的声音,以及开锁声。
那边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声痛苦的尖锐哀嚎从里面传出来,分贝极高,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声音,路与不适地揉揉被刺到的耳朵,继续盯着前面,很快那道声音又被掩住,是那三个人关上门进去了。
他们在里面关了什么东西?
看来明天得找机会进去看看,思及此,路与没有多待,赶在那家人出来之前,回到了院子里。
果不其然,路与前脚刚回到房间还没有多久,王大娘一家也回来了,紧闭的窗户再一次被打开,他们在确认路与是否真的睡着了。
——
另一边,杨老师家里。
时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装睡,门外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之后停在了门口。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小时,你们睡了吗?”是杨老师的声音,他声音压得很低,隐约带着某种试探。
时桥心跳加速,心里有些紧张。
十几分钟前,他们发现杨老师偷偷摸摸出门,谢云暗中跟了上去,让时桥留下来打掩护,万一不小心被发现了也能拖延一点时间,然而现在杨老师已经回来了,谢云还没有。
见里面的人没有回答,门外的杨老师眼神微寒,拍门的力度加大,薄薄的木门发出摇摇欲坠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拍碎。
再不开门,恐怕就要直接闯进来了,时桥一咬牙,从床上爬起来,快步走过去,只拉开一道狭窄的门缝,半个身子隐在门后,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
“怎么了?杨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杨老师半眯着眼,幽深的目光往时桥后面探寻。
“是这样的,我刚刚起夜,发现你们房间进了几只老鼠,担心你们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会被吓到,我现在进去帮你们把老鼠赶出来吧。”说完杨老师就要推开门往里走,时桥搭在门上的手迟迟没有松开,内心都快急疯了。
他迟疑不决的态度很快引起杨老师的怀疑,男人语气危险:“怎么了?”
时桥顿了顿说道:“我朋友有裸睡的习惯,他现在在穿衣服,能稍微等一下吗?”
杨老师闻言停下推门的动作,善解人意道:“当然可以。”
察觉到身后有气息靠近,时桥内心松了一口气,他侧过身,给杨老师让路。
开灯之后,屋子里亮起来,谢云就站在床边,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看上去像是匆忙穿上的样子。
杨老师心里的怀疑被打消,他假意环顾四周,找了跟棍子,在角落里敲打。
杨老师:“没事了,老鼠应该跑出去了。”
时桥乖巧点头:“麻烦您了。”
杨老师摆摆手,“那你们休息吧。”
确认人离开之后,时桥看向谢云。
“有发现什么吗?”
谢云缓缓开口:“他们在后面养鬼。”声音粗粝喑哑,像是破旧的风箱被人用巨力拉扯过后发出的“嗬嗬”声。
哪怕时桥已经听过几次这样的声音,还是不免觉得怪异。
时桥皱眉:“鬼?那路哥不会有事吧?”
谢云:“你很关心那个人。”
时桥抬眼,认真道:“如果不是路哥三番两次救了我,我早就死了。”
谢云一声不吭,慢慢坐回床上,头微微垂着看不清表情。
良久,才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时桥:“放心吧,他没事。”
——
第二天清晨,天气阴沉,大片的乌云压顶,沉重得仿佛要从天上坠下来。
路与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吃饭,王大娘的动作麻利,在院子里忙活,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糟糕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到她。
路与好奇地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喜事,王大娘告诉他,村子里一年一度的祭典要来了,这几天的天气不错,往生桥说不定会出现,到时候他们准备的新娘子就可以过桥去,到达彼岸,要是被阎君选上了,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路与:“阎君,是这里的神明吗?”
王大娘:“是呀,传闻阎君就住在彼岸之端,掌管黄泉万鬼。”
路与疑惑不解,做出有些害怕的表情,“彼岸之端,不是人死之后才会去的地方吗,为什么听上去大家对死亡并不忌讳,反而心生向往呢?”
王大娘笑眯眯地说:“我们又不是要去到彼岸之端,在往生桥上走一圈就行了,你不知道吧?往生桥能够驱邪净厄,普通人在上面走过,灵魂就得到了洗涤,往后余生必定无灾无祸,等到寿终正寝也不会落入地狱,而是去往酆都极乐城。”
路与还想接着再问,王大娘却不愿意说了,她催促道:“快点吃饭吧,一会你也跟我们去忘川河看看,说不定今天就能看见往生桥哩。”
能看出来,这个祭典在彼岸村真的很隆重,路与刚跟着王娘出门就看了前方乌泱泱排成长龙的人头,全都是村民,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个竹篮,里面堆着白色的纸钱,正往西边去。
时桥带着谢云夹杂在移动的人群中,回头正好看见路与,他指了指前方,说了三个字:待会见。
沿着西边的古道一直走,沿途的路上开满了红色的花,随处可见。
王大娘说那是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花开得越多就说明他们离忘川河越来越近了。
很快路与就见到了忘川河,说是一条河,看上去更像是一片海,一片暗红色的海,平静的湖面常年飘着一层雾,漫无边际,远远望去,看不到对岸。
河畔是大片的彼岸花海,红与暗相辉映,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十分压抑。
湖岸边停了许多艘船。
一艘船只能载三个人,王大娘一时犯了难,问路与会不会划船,路与说会,正巧时桥带着谢云找过来,解决了这个难题,他们三个人正好可以同乘一艘船。
上船之后,王大娘把两篮纸钱交给他们,告诉他们跟着其他船走,等划到湖中心的时候,就把纸钱往天上扔,如果忘川桥出现了,空中的纸钱是不会落下来的。
同时王大娘还严肃警告他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水,只要人还在船上,那就是安全的,如果发现湖水变黑了,就倒着划船,直到靠岸。
一艘艘船驶离岸边,路与划着小船,跟着出发,左右两边都有其他村民的船,监视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船桨拨开暗红色的水流,一股潮湿腥臊的味道涌入鼻腔,四周的迷雾逐渐浓郁,很快小小的船只就被雾气吞噬。
湖面上陆陆续续飘来一些纸钱,左右两边船上的村民也收回船桨,悬停在湖面上,开始撒钱。
撒纸钱的村民脸上带着狂热的虔诚,眼睛一直盯着天上簌簌下落的纸钱。
路与趁此机会,给时桥使个眼神,两人慢慢将船划远,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交换获得的信息。
听到时桥说村民家家户户都养鬼的时候,路与不免有些诧异,“养鬼?”
这么说自己昨天听到的那声惨叫是鬼发出来的。
回想起王大娘说他们准备的新娘子,路与面色一冷。
普通的村民能够豢养厉鬼已经够离奇了,那阎君还要娶这些“新娘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经的神。
这时,湖中心刮起一阵风,天上的纸钱洋洋洒洒,宛如白茫茫的雪花。
忘川桥被传得神乎其神,路与一把抓起篮中的纸钱往上一抛,身上头上都被落下的纸钱砸了个严实,也没见什么桥的影子。
目光落在对面的时桥身上,路与像是想起了什么,把篮子递给时桥,“你来扔两把试试。”
时桥一脸茫然:“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自己扔,但时桥永远相信路与说的话,二话不说就照做了。
时桥扔了两次,都没有出现纸钱飘在空中的情况,路与不由得思索是不是自己的方向错了。
然而没过多久,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大大小小的波浪不断漾开,有什么东西从湖底冒出来了。
头顶上投下一片虚影,路与抬头,却没发现任何东西,然而周围的温度有所下降。
路与沉声道:“时桥,再扔一次。”
时桥抓起一把纸钱往上一抛,奇怪的事情出现了。
那些纸钱卡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和纸钱接触的地方,缓缓浮现一些黑色的东西,正在逐渐延伸,开始实体化。
刚才还寂静无声的湖面瞬间迸发出震天响的欢呼呐喊。
村民们激动起来,敲锣打鼓通知周围的人,“桥!往生桥出现了!”
“在这边!大伙快过来!往这里扔!”
没过一会,路与他们就被包围了,所有的船都靠过来,船上的村民欣喜若狂,疯狂地往桥上扔纸钱。
不多时,半截黑色的桥凭空出现在湖水上方,而湖水的颜色开始由红转黑。
有村民发现了这一异象,惊恐地朝众人大喊道:“快回去,湖水变黑了!”
其他人脸上的笑容消失被慌乱取代,连忙倒划船桨,争先恐后地离开。
“咕嘟咕嘟……”湖里冒着气泡,水里几道白影一闪而过。
手上一重,路与感觉到浸在水里的船桨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用了一些力气提起来,看到桨的末端有一只枯瘦苍白的断手,尖锐细长的指甲在上面留下道道划痕,一离开水,那只断手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萎缩发皱。
凑近一看,发现那是用纸剪出来的手。
而此时的湖水下方,一大批密密麻麻的水鬼正往水面上游,狩猎的凶狠眼神锁定在那一方小小的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