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白月光 第8章 修行

万丈之深，固然只是一个虚指，但要从高台下至虞渊，确实也不是一个能轻易到达的距离。

快要接近地面时，盛欢法诀一运，灵剑应声而起，落回手中。他脚下同起步法，呼吸之间，便已稳稳落到红褐色的大地上。

来来回回这么多次，怎样在消耗灵力最少的前提下到达虞渊，也算是总结出了一点经验。

虞渊禁地，在山外看时只觉灵气沛然——这里本就是剑门中最大一处灵脉，更有周遭群峰拱卫，是灵气聚集之相——但进入山心，天地间的灵气便乍变得十分稀薄，取而代之的，则是与灵气相生相伴、彼盛我衰的玄气。

玄气无法为修道之人化为己用，直接影响到在此处的行动。他若想与魔物多对战一些时间，便要十分注意灵力的使用，避免不必要的消耗。

这样反复的训练之后，现在的他除了出招时对灵力的运用更胜以往，竟也好似将气海内蕴打通得更为广阔、能容转更多灵气了。师父也称赞他的同一层剑招如今使出来，招式效果都已大大不同。

不过，和剑尊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初见时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浩瀚磅礴的灵力，和其中精妙至极的剑意，即便只有仓促一眼，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动魄惊心。

更何况，剑尊过去的七百年是在这个荒芜之地度过的。

还有很长的路需要努力。盛欢给自己打气，收起思绪，向前看去。

暗红色的天幕下，连呼吸都仿佛带着沉沉的铁锈味。一眼望去，尽是荒芜无垠的大地和晦暗阴沉的空间，只在细微的角度中，闪过水波一般粼粼的光泽。

那是封印，是封渊之战的“封”，将虞渊之中的妖魔尽数隔绝于世的封印。

也是谢沉这七百年来为之镇守之物。

绵密术力织成帷幕，通天彻地，将空间一分为二。隔着这道天幕，几步之外，魁梧庞大的妖魔缓缓行过，诡异妖瞳转动，却对近在咫尺的他一无所觉。

盛欢掂掂手中的剑，目光扫过四周，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怎的，每次落到虞渊之下，看见这片荒芜的大地，便总会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觉得它不该是如此模样一般。

但这片只能孕生妖魔的不毛之地，除了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模样？难道要开满五颜六色的花吗？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摇摇头挥去不着调的思绪。盛欢凝视方寸之外的魔物，提剑在手，向前穿过隐秘光幕——剑意瞬息如骤雨，疾向妖魔而去！

*

深渊中的动静，即便再激烈，传到擎天高台之上时，也只剩下渺茫而微弱的余音。更何况盛欢这次的目的是要测试灵气于魔物的吸引程度，便更不会发出大的声响了。

注视着深晦渊底之下，不时闪现的华光，谢沉转过身，看向石几上孤零零摆着的那一碟糕点。

雪白细腻的方糕之上，缀着点点金黄的桂花碎，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在灯盏莹莹的烛光下，越发晶莹得如蜜一般。

这样鲜活的颜色和气味，不止过去的七百年，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不曾见过了。

然而今天，却是盛欢将这些带到了他的眼前。

他一直没有询问过他的消息，原来他长到现在，即使修成辟谷，也还是爱这些零嘴糕点。

就像性格看着沉稳了，其实还是有那些天真天然的时刻。

他收回目光，继续望向静阒幽暗，茫茫无际的深渊。

烛火在石几上静静燃烧，无声融成蜡泪。

*

灵力灌注剑尖，直击颅顶，一瞬之后，身形魁梧的妖魔缓缓倒向尘埃，再无声息。

盛欢一把撑住魔物倒下的身体，轻手轻脚地放倒在地面，随即身形一旋，瞬息转到一旁的岩石之后，屏住呼吸。

不出片刻，便有几只魔物缓慢地走来，停在同类的尸体旁四处嗅探着，却一无所获。半晌，方才茫然地拖着步子，慢慢离开了。

盛欢从岩石后绕出来，看着魔物远去的背影，沉思起来。

虞渊之中魔氛浓重，于此间行动，必须以灵力护住周身，以免气脉有损。但这护身灵力流转于体内，实际并不明显，只在出招之时，会随着气劲运转而逸散出来一些。

而这段时间在虞渊的训练下，他于灵力的收发控制之上已有了长足的进步，更能在出剑的一瞬将灵力凝于剑端，以极少的灵力，达到击破妖魔护甲的目的。

一瞬之间，无论是剑招还是护身灵力，这点灵气于宽阔无际的虞渊而言都只如泥牛入海，转瞬无踪，但总还是能引起别处妖魔的注意，使其追寻而来，徘徊直到灵气完全消失才会离开。

魔物对灵气的存在如此敏锐，修道之人想要在此间行动，便更加艰难了。

就像他在试炼之日误入虞渊时那样，不过一个以灵力探索远处情形的举动，便引来了成千上万、不计其数的魔物的围攻。

师父曾说，过去这些年来，道界也曾组织过数次调查虞渊的行动，但都收效甚微，想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盛欢抬起头，看向身后远处，于昏沉天地间沉默矗立的通天石柱。

一路走僻静之处，挑选落单妖魔下手测试，不知不知觉间，竟已深入到了剑尊划定的百里之限。

再往前，仍是茫茫昏晦，迷雾重重。

石柱之下的魔物，身形高大，行动迟缓，弱点死穴一眼即明。连日修行下来，如今若是再遇围攻，也能从容脱身。

但他去过虞渊更深处，从那个晦暗无际的地方冲杀出来，他见过那里的妖魔有多么狡诈，敏捷，强大。

在这片大地上，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魔物？

他再看了前方一眼，收回目光，转身向来处走去。

体内的灵力除却留做回到高台所用，还剩下一些，还是再寻几只魔物练练手吧。

*

和往常一样，御剑回到石台上时，气海中的灵力已近告罄。白衣的道者如常端坐中央，阖眼不动，盛欢偷看他一眼，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化出蒲团，坐下调息起来。

气走三穴，周天流转，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被一点点吸收，转化，沉淀在气海，熨平枯竭所带来的微微灼痛。

坐落本门最大的灵脉之上，这里本应同外界一样灵气沛然，但盛欢能自空中气息流转的轨迹里感觉到，此地消隐无踪的灵气，通通都流向了那一个通天彻地的封印，一刻不停地支持着它的运转。

也不知如今这样的环境，对于那些妖魔来说算不算有所克制。

舒缓了气海的灼痛，剩下的留待出去后再继续调息，盛欢轻轻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看向不远处阖眼静坐的人。

烛光照亮这一片方寸之地，也照亮他的眉目，孤峻如雪山裸露的岩块。而这方天地也确实清寂如雪一般，一方石几，一枝灯盏，便是构成此地的所有。

长夜之中，只剩下烛火哔啵的轻响。

他看着谢沉，一时怔怔，直到道者眼睫微动，沉黑的眼睛睁开，抬眼看过来时，才猛然惊醒，几乎跳起来：“剑、剑尊，天色已晚，那我就先回去了。”

剑者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他将蒲团收入乾坤袋，正要化光离开时，却又听他道：“还有这个。”

盛欢回过头，顺着谢沉的视线，看见石几上的食盒，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他小跑过去，提起食盒，不好意思地向剑者再行了个礼，便掐起法诀，回到山心之外。

一直提着食盒走出禁地的范围，走到回首只能望见孤峰峰顶的地方时，盛欢才停下来，掀起盒盖一角，向里望去。

“……一块也没吃呀。”半晌，他小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