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橙风归去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冤家路窄

温晴风与沈教授约在南大正门碰面，两人又一起坐车去了五条街外的一家私房菜馆。这是他们常来的一家店，环境整洁安静，对温晴风来说可以比较放松。

“晴风，你来点菜吧！”沈教授总会有意无意锻炼他，比如此刻将菜单递到他面前就是其中一种方式。

沈教授希望温晴风可以多独立做出选择，或者能尝试不同的选择。

这一点在他进行实验时无需质疑，他仿佛天生为了科研而生，一切操作在温晴风手里都行云流水，他好像早就窥见了实验结果，只是在漫不经心中就可以完成复杂精妙的操作与计算。

但点菜不行，这大概可以算得上是温晴风人生中排名第三的难题。

他每次都在不同的菜品图片上流连，反复挑选，逼迫自己从生物多样性的角度进行更广泛全面的选择。但最后还是老样子:

“清炖狮子头，葫芦美人肝，桂花糖芋苗，白灼青菜，鲫鱼汤，再加两碗米饭。"温晴风将菜单递回给服务生时又加了一句谢谢。

今天去实验室，算是工作，所以温晴风穿得比较正式，打了一条橙色的细领带，看起来沉稳帅气又温和可亲。点菜的空挡里服务生就明里暗里偷瞄了他好几眼，但他自己没察觉，倒是都被沈教授看在了眼里。

菜单没有变化沈教授也只是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到他这个年纪这个阅历的小老头，总是能显出一丝睿智，让人不由得崇拜。

反正温晴风是挺崇拜的。

虽然他并没有大多数年轻人对于所谓崇拜会有的那种狂热，但这并不妨碍他将其视作学习对象。

“晴风，最近去医院学习了吗？你读的医学、生物学双学位，想好以后的研究方向了吗？”沈教授一边倒茶一边随意扯出几个话题。

“教授，上个星期学校安排了医学见习，我还是没办法进行太精密的医学临床操作，我可能不适合做一名临床医生。目前决定选择生物学相关的研究，大概会选基因遗传方向吧。”温晴风手指在茶杯壁上轻轻划过，一下一下，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并没有看沈教授但嘴上在很认真地回答。

“哈哈哈，那好啊！”沈教授开怀一笑，他是真的很喜欢温晴风，无论从哪个方面，“好，好，等你明年升研一就可以一直跟着我了。我一定好好带你。把你的天赋才能都发挥出来。”

一顿饭两人都吃得很开心，尤其是沈教授，于私，他将温晴风当作亲孙子，于公，也把他当自己的亲传弟子。

“对了，晴风最近和同学相处怎么样呢？”沈教授小心翼翼地询问，其实这才是今天吃饭的主要目的。

“我想应该是挺好的，每天都和同学聊了天，前天我还和谢韬一起去了书店。”温晴风仔细回忆，认真回答。

“那就好啊，那就好！”

沈教授欲言又止，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郑重地继续说道：“晴风，我有个朋友，他儿子马上要高三了，学习不太好，想请一位家教老师。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个好机会。你愿意主动去接触一个陌生人吗？他比你小，你可以把他看做弟弟，也可以当作学生。这和你同龄的同学不太一样，你想试试吗？”

温晴风听到这个提议就开始不安，他不喜欢生命中出现太多变动和不一样的事物。

将茶杯握在手里，用食指轻刮杯壁，低头看着茶水微微波动，盯着茶水里那一小片茶叶渣缓缓下沉。

温晴风常常会看着某样东西入迷，旁人不知道他是在走神还是在思考。

沈教授小心观察着他，静静等待一个回答。

温晴风作为一个从小没去过特殊学校的自闭症儿童，能有今天的表现已是不易。

他只能孤独的度过那段漫长难熬没人能理解的时光。像别人口中的"傻子"一般呆坐，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观察风的形状。

他从来不争不抢别的小孩的玩具，因为那些玩具在他眼里没有意义，他只会固执刻板的保护自己的积木，像是在守护内心的安静与平和，当有人打破这份宁静，他不懂怎么反应，就只会尖叫、破坏，最后不得不在沉睡中归于平静。

随着年龄增长、智力开发，温晴风除了受到刺激发病时，平时都表现得和一个普通人差不多。

他超高的天赋，使得生活中偶尔流露出的与众不同，都可以看做是每个天才会有的小怪癖。这样会更让人容易接受。

“我......”在茶叶渣终于落到杯底时，温晴风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左手在大腿上默默握紧，“我......我如果教不好怎么办？”

沈教授听到他的回答心头一喜，他本来担心温晴风不敢迈出这一步，也生怕自己的冒失会让温晴风当场失控。但都没有。

他就知道，温晴风一直是个勇敢的孩子。

“我相信你，晴风，你这么优秀，你的学识足够应对任何学生，只需要把你所知道的教授给他就好了。你会成功的。”沈教授激动得语速都快了半分，“你也可以在和他的接触中，去观察记录他的行为举止，也许会从中学到一些和现在不一样的技能。”

“好，我愿意去。请您帮我联系对方吧，我也不需要报酬。”温晴风认真决定着，同时仔细看着座位对面的沈教授，在心里回忆并加深教授的形象，给了自己一个教师模板。

温晴风将这个重大决定告诉了家人，他们都很开心。沈教授事前也是给温家人商量过的，但大家显然都没有报太大希望。

从小因为自闭症的原因，温晴风没办法和人正常交往。不多时的接触聊天就会暴露他的缺陷——他对大多数的活动都没兴趣，不喜欢听安排指挥，不摸自己不喜欢的材质和物品，不理解同伴的言外之意，不懂得分享、不会主动交流。

这虽然很难，但温晴风是有社交意愿的，但大多数时候都没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几乎都是以温晴风发病收尾。所以家人既期盼又畏惧温晴风出去建立社交。

温晴风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在沈教授的帮助下向学校申请了单人宿舍，又把宿舍布置得几乎和家里的房间一样，才让温晴风能够比较平和的留在南大校园。

三天后，温晴风如往常一样在固定的时间醒来，穿上他昨晚挑选了半小时的衣服，整理好每一个边角后下楼去吃早餐。

其实他并没有太多挑选余地，因为衣柜里几乎是清一色的白色上衣和一半黑一半白的裤子。

区别只在于是白色的衬衫、白色的体恤还是白色的卫衣，是纯白、米白还是奶白。而裤子则是一半西裤一半运动裤。

挑挑捡捡，温晴风最终选了一套米白色有暗纹的衬衫和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裤，配上父亲上个月出差带回给他的一双黑色小羊皮鞋，上面也有暗纹。

搭上一条黑底橙色小波点的领带——温晴风想让自己显得成熟稳重一些。

“哇，哥你好帅啊！”正在狼吞虎咽吃早餐的是温照山，温晴风的亲弟弟，一名苦哈哈的初三学子，为了中考天天和试卷斗得你死我活。

温照山聪明机灵，虽不及温晴风的聪慧天才，但随便考个年纪前十还是没问题的。

“没错，我家小帅哥，在校园里不晓得要迷死多少小姑娘哦！”温妈妈一脸骄傲毫不吝啬地夸奖。

温晴风在两人你来我往的吹捧赞美中安静吃饭，偶尔点头回应。直到安静吃完最后一片水果，心里终于还是生出些些不太妙的情绪。

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向母亲和弟弟说道：“我要出门了！”

“儿子加油！”

“哥加油！”

母子俩齐声鼓励，既然温晴风决定再次迈出这困难一步，他们也不该过多干预，只能鼓舞打气。

这似乎很有用，温晴风用力点点头，微笑着提包上了车。

目的地与温晴风家隔了一个区，他在车后座拿着这几天在网上搜到的资料——"如何做一段满分开场白"。

第一，要直视对方以示尊敬，这点对自闭症来说有点困难；第二，面带微笑从容不迫，说着温晴风抬手揉了揉脸，露出他对着镜子练习了三天的笑；第三，伸手要利落，握手力道适中，温晴风捏了捏自己冰凉的手，还是有些不安。

南市的街道总是在堵车。

其实堵车也不错的，隔着车玻璃，温晴风能感受到离陌生人很近，这让他兴奋。但每当这时候总会有一两声尖锐突兀的鸣笛打断这种兴奋刺激，转而让他感到不适。

“李叔，我中午十二点下课，下午五点下课，麻烦您到时候再来接我。”温晴风看着司机位的座椅背叮嘱后轻轻捋了捋领带开门下车。

温晴风被领着一路穿过前院的草坪。正门前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人到中年也依旧保持着好身材，带副金丝眼镜，沉稳而老道。

身边的台阶上蹲着一个穿短裤趿拉拖鞋的男生，因为姿势不好，宽松的体恤领口朝一边歪着，露出大片脖颈。头发乱糟糟的，头埋在胸前一耷一耷，一看就是还没醒。

男人看到温晴风立马抬腿踢了身边的男生一脚示意他赶紧起来后，头也没回地洋溢着满脸笑容朝温晴风走近。

“温老师，你好，我是卫澜，感谢你愿意为了我这不争气的儿子不辞辛劳过来。”一边说着一边朝温晴风伸出了手。

温晴风看到他悬在空中的手先是一怔愣，随后还是将网上找到的资料都抛诸脑后，往后退了半步，朝卫澜鞠了一躬以表尊重与歉意：“卫先生您好，我是温晴风。”

卫澜收回手，倒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毕竟天才都是与众不同的，自带一股孤傲气质。

那边台阶上慢慢醒过来的男生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鞠躬，一下瞌睡醒了三分之一。

站起身来时刚好迎上朝阳，他的家教老师逆着光站得笔直，头发在光下反着金棕的光，这下瞌睡又醒了三分之一。

"卫曦，还不过来给温老师打招呼。"卫澜严声厉喝将他的思绪拉回，不耐烦地往前走了两步。

避开阳光，卫曦看到一个白净的身影，活了十七年真的没见过第二个比他白的，这下最后三分之一的瞌睡也彻底没了。

真是冤家路窄。

温晴风记忆力超群，对见过的人更是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男孩是医院里那个胡搅蛮缠的病人。

但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姿态朝他点头：“你好，我是温晴风，你的家教老师。”

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赚钱，啧啧。

卫曦怎么能让一个小书呆子骑在自己头上，立马呛声：“你读初中还是高中啊？高三的课你会补吗？爸，你哪找来的人啊，一看就不靠谱......嗷！”

话还没说完就被卫澜一巴掌拍在头上：“你给我礼貌点，你的家教呢，怎么跟老师说话的。不好意思温老师，这小子没规没矩的，我替他给你道歉了，我们先进去吧。里面请！"

温晴风前面走着卫澜，后面跟着卫曦，被夹着一路来到书房。

卫曦靠在书桌边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手拿起一支笔转着玩。

“卫先生，我目前是南大医学院大四的学生，还没有毕业，这是我的学生证，您可以看看。”温晴风说着将学生卡递到卫澜面前。

卫澜怎么可能看，这可是沈教授给他推荐的人才，他供着还来不及，半点没有质疑：“温老师的优秀学历、能力超群，沈老赞扬不已，我更是十分佩服的。我家这小子欠管教冒犯你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温晴风点点头：“没事的。”

“我看。”卫曦打断两人客气对话，直接从温晴风手里抢走了学生卡。白色的卡套保护着，里面是一张干净白皙的脸，上面镶嵌了两颗黑色宝石似的大眼睛，还真是本人没错。

温、晴、风，原来是这三个字啊，还挺好听的。

可是这张奶白奶白的脸，是大四的？

还有这身高，扔高中生堆里，做操都得排在第一个。

“啪！”卫曦不客气地将学生卡扔到书桌上，挑衅地看向温晴风。企图用眼神威胁温晴风小心言辞，不要把不该说的说出来。

可惜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而且，温晴风看不懂他的威胁。

“卫先生，这是我制定的课表和补习进度，时间是这个暑期直到小卫同学开学。请您过目。”温晴风并不搭理卫曦，转身继续和卫澜交流。

备受泰斗器重的天才学生如此上心自家的事，卫澜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慨与惊喜。

“温老师有心了，有心了啊。”说着拿过温晴风手写的课表拍了个照继续道，“这小子暑期就麻烦你多担待了，要是不好好听讲，作业完成不认真，你随便打随便罚。”

呃......

“卫先生，其实体罚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教育方式。我也不提倡。”温晴风义正言辞，底气十足但又避免和卫澜有眼神的接触。

旁边昏昏欲睡的卫曦听到这不由心头一松。

前几天他爸给他说找了个家教的时候，俩人就大吵一顿。卫澜脾气不好，一个大男人也不会管教儿子，少有的教育时间都是秉持着“黄金棍下出好人”的教条。

卫澜想着天才总是恃才傲物的，脾气大都不算随和，直接放话，如果老师执教严厉，只要卫曦没被打死都不会插手管的。

为此卫曦真是担心了两天。毕竟在他心里能被他爸看上的，能请到家里来教课的人，肯定也是和他爸一样，人到中年，又装又虚伪。

已经做好了斗智斗勇的准备。谁知道送来了这么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书呆子。怕是自己说话大声了他都得抖两抖。

简直就是小白兔进了狮子窝。

自由愉快的假期近在眼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