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嘶哈~
“最近两周饮食都清淡一些,一周内都不要淋浴和剧烈运动,每天来换一次药,如果发现出血了,随时来医院。我给你开了止疼药,睡前可以吃一片,当然,能承受的话最好少吃。你再趟一会儿,感觉能走了就让你家属扶你回去吧。记得去一楼拿药哈。”
医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耳提面命,几句叮嘱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生怕病人听漏了重点。
卫曦一手轻轻扯着跟麻袋似的套在他身上的长睡衣,一手拿着医生递过来的注意事项清单半卧在手术床上,听着医生把清单上的内容重复又重复,只觉得那声音越听越像他们年级主任,越听越有一种干坏事被当场抓包的错觉。
为了尽早结束这尴尬又费力的对话,卫曦乖乖点头,句句有回应。终于送走了尽职尽责的医生后,卫曦不听话地撑着床边的护栏慢慢起身。
下身传来尖锐痛感,伴随着酸麻胀,让卫曦手上用力的时候似乎都能牵扯到,又好疼又好笑。
“嘶~哈~”卫曦随着深呼吸的频率在走廊上缓慢移动,走的每一步都要下极大的决心才能踏出去。
旁边也有好几个和他一样刚做完手术的人,但都是有人搀着扶着的,这时候他就后悔自己没找个人来陪自己了。
主要是向来目无一切、天不怕地不怕的卫少爷在遇到大多数青春期男孩们都要面临的问题时多少有点挂不住面子,一点也不想让第二个人看到他这样、知道他这事。
长椅被等候的人坐满了,卫曦好不容易才挪到一个相对人少的地方,准备圈地站会儿。他想着要不先去取药,把止疼药吃上可能会好点,但是他目前的情况又无法支持他走那么长的距离,于是只能硬撑着等最痛的这股劲过去。
顺手从兜里摸出烟盒想缓缓劲儿,又想起医生的千叮咛万嘱咐术后一周不能吸烟,没办法只得凑在鼻子前用力闻闻味来转移注意力。
“晴风,要不我们别去了吧。我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还不足以支撑我去看这么血腥的场面。”谢韬一边跟着走,一边拉着前面人的书包带子做最后的挣扎。
温晴风加快了步伐,衬衫下摆都被微微卷起,在拥挤的走廊里愣是走出了一条带风的直线。
“其实,我也没有看过,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住。但吴老师说这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所以我们得去看看。”温晴风很难感受到恐惧这种情绪,他的行为准则是“can or cannot,accept or deny。”
因为带教的吴老师告诉他,今天院长要做一台心脏移植的手术,机会难得,建议他们去旁观学习,涨涨见识,所以温晴风觉得理应如此。
谢韬是温晴风的大学同学,一个因为崇拜而选择学医,又因为怕血励志要搞医学检验的医学生。他绝望地看着温晴风坚定的背影,手上拉书包带的力道不自觉加重,这一扯直接让书包的主人偏移了路线,转了个小弧度直接撞上了旁边的人。
“嘶.......”一声绝望的抽气声在温晴风耳边响起,温晴风稳住身形抬眸看向对方,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惨白如纸,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
“抱歉,撞到你了。”温晴风看他那重度贫血一般的面色,加之此刻的场景是在医院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为了表示歉意又十分郑重地弯腰鞠了一躬。
这一低头就看到那人疼得手都有些发颤还倔强地扯着衣摆,另一只手扶着墙微微弓着身子。
卫曦疼得十几秒才缓过一口气来,龇牙咧嘴,此刻只想掐死面前这个倒霉催的家伙,一边嘶哈着深吸气站直身体一边准备提气开骂。
抬头一看居然是个十五六的男生,比自己还要小个一两岁,矮小半个头。长得白白嫩嫩,穿着白衬衫,衬衫口袋里隐约能看见一抹橙色的布料,还背着个白色书包,看起来就很干净。脸也干净,眼睛特别亮,像落在白得反光的珍珠粉末里的两粒黑珍珠,一看就是班级里的好学生、书呆子。
好看归好看,三好学生撞到人卫曦更得骂两句了:“挺好看一双眼睛,怎么就没用呢。小屁孩,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你瞎啊你就往我身上怼,在医院里碰瓷呢!”
温晴风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遇上过很多像卫曦这样脾气不好对他恶毒咒骂的人,但他信奉“存在即合理”,父母老师也告诉过他,不要和无谓的人争论。
所以他接受面前这个人的呵斥,因为是他有过错在先,但也不想过多纠缠,还有一场手术等着他去旁观呢。
温晴风再次道歉后准备离开,却被卫曦一把拉住了胳膊。
陌生人的肢体接触让他身体瞬间不自主地不安轻颤,谢韬见这一幕立马熟练上前扯开卫曦的手,也不客气道:“放开。都给你道过歉了,别动手动脚啊。”
卫曦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就是疼得心情烦躁,还被人加重了痛感,此刻他偏要得理不饶人。斜睨了一眼谢韬,卫曦心里猜测这人多半是小书呆子的哥哥,看起来也是斯斯文文的。
温晴风正楞着,突然感觉眼前卫曦的脸放大,他躲开目光,但仍是能感觉到卫曦倾身靠近,压迫感十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卫曦看他被自己吓得退后,透亮的眼睛看上去马上就能哭出来了,不由得想使坏欺负欺负他,整身后轻咳一声开始瞎编:“小书呆子,这里是医院,我生了重病,身体情况已经很差了。我还这么年纪,人生就要走到尽头了,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你还整个人撞我身上,让我更痛更绝望了,你这一撞我又要少活三个月。现在还想就这么走了?没门儿,你,必须对我负责,赔钱,还要做我的仆人照顾我。”
谢韬也是震惊他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但看到他脸色确实不好,那痛苦的模样到不像是装出来的,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心慌。
他学医自然是知道,就这么撞一下当然不可能加重什么病情,只是心理上过不去,想想医患关系之所以紧张,更多的也是病人没能得到符合预期的情绪价值。此刻谢韬生怕这么一件小事成为压垮面前这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温晴风听不出他语气中半装可怜半威胁的意图,只单单分析所见事实,用眼神上下打量着,卫曦像躺在机器里的物件正在被他扫描读取。
为了增强气势卫曦又抬了抬下巴,却听到温晴风接着说:“你脸色不好大概是因为做手术前禁食加上术后疼痛,这会儿有点低血糖。虽然衣服很大看不出的你身材,但你面颊饱满不像是你说的疾病晚期没几个月活头的样子。加上这是泌尿外科,以及你一直扯衣服的动作。我想,你并不是重病,而是刚刚做完□□手术。术后两小时痛感最为剧烈,你现在应该就是在这个时段。”
三个男生说话声音都不算小,旁边等得无聊的人或多或少有几个会时不时往这瞟一眼,当听到温晴风说完“□□手术”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瞎扯淡的话被当场戳破,还被路人看了个免费的热闹,让本来就气不顺的卫曦又添了一把无名火。
“你他ma......”提着一口气想骂人又扯到了伤口,卫曦说到一半忍不住长长地“嘶”了一声,音色里都带了一丝颤抖,“你个小书呆子,在这臭显摆什么呢。你把我撞到还有理了?”
“我不占理,所以已经向你再三道过歉了。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温晴风一脸认真,是真的在为这个问题不解。他不懂自己已经道歉了为什么对方还要纠缠不放,也不懂明明只是割□□却偏要说成是病入膏肓。
人不都应该是盼着自己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的吗?
“而且,看你的样子,大约也就十几岁。而我,已经过了做□□手术的最佳年龄了,应该是比你年长的。”温晴风想了想又一本正经补充道。
这要是平时,卫曦肯定会觉得这话是故意在嘲讽他,但眼前这个男生说得情真意切,一脸天真无邪的蠢,看得他哭笑不得,火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他也不知道这破手术的最佳年龄是多少,反正温晴风最多也就是和他同龄,不可能更大了。
“我不管,反正你撞疼我了,你要负责。”卫曦也懒得装了,直接摆出平日里的混子模样,俨然一副温晴风要是敢不负责他就赖上了的架势。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温晴风也很直接,他心里还挂念着院长的移植手术,只想着赶紧打发这个无理取闹的人。
卫曦发现温晴风说话时总是不敢看着他,自己怎么也是校草级别的吧,也长得不吓人啊。
还是说自己真的太凶了,把人吓到了。
“我疼得走不动。你扶一下我,我去医院外面打车。”卫曦也不像太为难温晴风,只准备找到免费拐杖,说着就要上手去搂温晴风,却被面前人轻轻躲了过去。
“什么意思?你不想负责是吧!”卫曦皱眉瞪着他。
“不是不是。"谢韬赶忙上前打圆场,"我同学他力气小,我来扶你吧。”
“不要你,我就要他、扶、我。谁撞的,谁负责。”卫曦躲开谢韬靠近的动作,抬手指了指温晴风,歪头直勾勾盯着。
温晴风眼神闪躲,双手攥着裤缝柔软的布料,快速的小口呼吸,在下了极大决心后从书包里取出一件薄外套穿上,将拉链直接拉到顶,遮住了一半下巴,然后朝卫曦的方向挪了一步。
卫曦双手抱臂看着他沉浸式的操作,心想这什么意思,嫌他脏,不想碰?正欲发火就听见温晴风温声道:“来吧,我扶你。”
“......”
一行三人以龟速前进。
卫曦疼得迈不了大步子,一整条胳膊都搭在温晴风肩上,远看起来像是把人环抱在怀里。他故意将重量压在温晴风身上,让两人更是步履维艰。谢韬跟在后面着急却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面两人东偏西倒。
好不容易走出医院,快到中午的太阳晒得人瞬间出了一层薄汗。而温晴风更是在扶着卫曦走到电梯口时就已经出了一身汗。他一边艰难地走,一边庆幸自己今天出门带了一件外套。
走到路边卫曦把人放开,阳光下温晴风的头发反着淡淡的光,看起来是金棕色,衬得他整个人更白,更像个好学生。
卫曦烦躁地吐出一句:“行了,你们滚......咳,你们走吧!”说完也没再看两人就低头开始叫车。
温晴风再次道歉后跟谢韬转身快步离开。两人最终也没能赶上院长的手术,因为观摩位已经满了。十几个学生被拦在更衣室外面,他们也是其中一员。
温晴风因为出了一身汗还错过了重要手术,有些不舒服。到十二点就和谢韬分别匆匆上了回家的车。
事情就这么过去,谁也没放在心里,温晴风依然在假期里穿梭于南大的附属医院和校内实验楼。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回家。
“沈教授,您好!”温晴风停下在电脑前记录实验数据的动作,摘下手套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的实验导师,一位生物学界的大拿,醉心学术研究,快七十了还在校任教,每天奔走于实验室与教学楼,是南大的传奇人物,也是他外公多年的朋友。
“晴风啊,实验进度怎么样了?中午和我一起吃个饭吧。”教授的声音浑厚沉稳,有种岁月沉淀下的穿透力。
“好的,沈教授。”
沈教授一向对温晴风关照有加,一是因为他确实是个搞学术的好苗子,二是两家交情颇深,他因为科研一直单身一人,看晴风也就和亲孙子一样。
温晴风也很尊敬这位老教授,将他视作人生榜样,言行举止皆以其为模板。
说起来温晴风会进南大读医三分之一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病,三分之二是因为沈教授。
三岁被诊断为自闭症谱系障碍,别的孩子满地打滚、跑跳嬉戏,温晴风却连一声爸爸妈妈都没叫过。
六岁被进一步诊断为阿斯伯格综合征,记忆力超群,对于画面影像更几乎是过目不忘,却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任何社交。也就是这时候,身为外公好友的沈教授第一次见了温晴风,陪了他一下午,发现了他超于常人的天赋,从此参与到温晴风的成长引导之中。
十三岁,智力128的温晴风只能够简单的叫“爸”“妈”“弟”。但却能对沈教授教给他的生物医学名词脱口而出。
好像从六岁开始,就注定了温晴风将来要成为医学生物界不可多得的天才选手。
单看国内数据,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病患只占千万分之三百七十五,而这只是自闭症中可以有机会接近于正常人智力的概率。这里面能像温晴风一样智力超群、在某方面天赋异禀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百万里挑一都是多的。
或许是高智商弥补了部分先天缺陷,虽然情感感知能力低,情绪识别能力差,也没办法进行正常社交,但温晴风十分善于学习。
各种书籍,影片都是他学习的渠道。虽然无法进行正确的判断,但他会通过模仿、记忆加深对某类行为的常规反应,以保证自己可以做出相应的动作,而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太过于另类。
这件事他学习十五年,但终究只得其貌未窥其神。
他始终没办法真正感知到那些普通又强烈的喜怒哀乐。
他的认知里只有可以与否,接受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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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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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