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牛渚事毕,周瑜自请为春谷县长整备边防。步翾回信与徐详,道是他已官任镇南将军幕府兵曹掾,并将南阳郡、南郡、章陵郡及江夏郡的兵事规模情况简要道来。
镇南将军荆州刺史,正是刘表。徐详驭鸟飞还,惊叹不绝。
将军幕府长史负责管理诸曹。诸曹以东、西曹为主。西曹在东曹之上。西曹主府史署用。东曹主二千石长吏迁除及军吏。
分曹治事下,掾为正,属为副。东西曹掾比四百石,余掾比三百石,属比二百石。户曹主民户、祠祀、农桑。奏曹主奏议事。辞曹主辞讼事。法曹主邮驿科程事。尉曹主卒徒转运事。贼曹主盗贼事。决曹主罪法事。兵曹主兵事。金曹主货币、盐、铁事。仓曹主仓谷事等。
这兵曹掾一职,属实不低,属于刘表镇南将军幕府下直隶官职,归刘表统管。况步翾年未弱冠,与荆州士族又无瓜葛,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任此官职。
步翾借兵曹掾之职,将荆州各郡军力青壮组成一一调查,发现户曹农桑余粮有误,而江夏郡东南片区地方上报夏季洪涝至,秧苗遭损,恐为大涝之年,颗粒无收。
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随即报以旱、疫、涝灾,所覆盖处皆为沃土之地,亦是郡治重心一带。
这三郡皆是空口无凭,似是无病呻吟,上缴税赋与实际耕地面积完全不成比例。步翾能断江夏郡之灾为实,而长沙三郡然也,加之三郡近一年的户籍在册数量只减不增,步翾得出一个合理的推测:长沙、零陵、桂阳三郡有反叛之心。
“子羽之意,是应伺机而动,待荆州内乱,一举夺之。”徐详将此事暗中禀报孙策,他却毫无喜色,踱步沉思:
“卿之推断甚是也。然子羽年未弱冠,锋芒过盛,恐招来祸端,烦子明传信相告,万事谨慎。”
“喏。”徐详拱手领命,正欲辞去,孙策又唤道:“子明,卿何时入孤幕府?”
徐详回眸道:“待子纲先生归来。”
孙策长叹一声,又问:“辛夷年已长成,不知子明何时愿为她定此大事。”
徐详冷面无色,但声色稍柔:“但听将军之意。”
“六月初九,为吉日良辰,可许此姻。定此之前,我欲单独见辛夷一面。”孙策眼眸半阖,无法成全孙权,那么孙俨,他一定要坚持。
“多谢将军,我这便带她来。”徐详立刻动身。
未过半晌,只见徐辛夷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布条,疯狂挣扎但束手无策,气得满目发红。
徐详取下她口中布条,便得她大骂:“徐子明!你吃里扒外!你竟也效忠孙氏!”
徐详眉间微蹙,目光凛冽:“顾夫人教你如此言语?”
辛夷眨眼愣神,不敢再回怼,她知兄长面色不怒,但实则狠厉果断,再多说一句,他是真敢给自己一巴掌。
孙策亲将辛夷的绳缚解开,又将徐详遣走,认真而慰:“我知你与俨弟两心相许,如今是最后的机会与决定,辛夷只需告诉我,愿还是不愿。”
辛夷垂泪如珠,挣扎这么久,徒惹孙俨为难,可孙俨依旧未放弃,有事无事皆来见她,纵然,她全都拒绝。
见辛夷依旧沉默,孙策轻叹几许,令道:“六月初九,吉日良辰,愿聘汝为弟媳,托付中馈,协理家事。”
“我……”徐辛夷心中隐隐难安,但孙策知她的为难,便拍案而定,又令徐详将她带回家安顿,待字闺中,并紧锣密鼓主持大办婚事。
自这日后,辛夷闭门不出,无论徐详还是孙俨,一概不见,只得听闻屋中剑影破空,飒飒而寂寥。直至剑声式微,徐详只得破门而入。
也不知从何时起,吴县城中道传有位隐世方术士,拥黄老之道、秉安息国之秘方,宣其药可治百病,名气甚嚣尘上,县中医者联起而抵,城中百姓或持观望态度,但也有敢一试者。
徐详携虚弱至晕厥不醒的辛夷前去拜访这位方术士,只求一符:令其失忆。
那位方术士银须如瀑,面容祥和,目光蔼蔼,举止若竹,似虚怀若谷,略一瞧辛夷面相,便道:“可。”
徐详将信将疑,携辛夷入内室治疗,立时闻一声凄惨的叫声,“啊!”
约莫两个时辰后,徐详扶着辛夷出来,她竟已能正常行走,并精气神倍佳,恍若起死回生。
在场百姓无不震惊,喧哗散播,这位方术士的名声因此大躁,人道是:“老神仙于吉”。
辛夷随徐详回家后,也无哭闹,唇角莫名带一丝笑意,孙俨得见她,甚是奇怪,忙捉起她的手,欲寻医者。
“我没病,真的。”辛夷挣脱孙俨的手掌,挑眉道:“既是婚期将至,阿俨,这段时日,最好还是不相见为好,对吧。”
孙俨将信将疑,又见辛夷神色俱佳,只得一头雾水地先回将军府,彼时周琬病重卧榻,医者束手无策,孙俨当即便道:“听闻那方术士于吉颇有能力,阿兄,不妨请他来一瞧。”
“方术士?治医?”孙策烦躁焦急之际,仍持有一丝怀疑。
“确实如此!辛夷经他医治,已气色俱佳,也再不提往事,似是失忆一般。闻说是前几日,大舅子曾去求医,便是求令她失忆。”
孙策:“……速速去请!”
还未成婚呢就唤大舅子,孙策虽是半晌哽咽,但也愿赌这一试,很快,那位老神仙于吉被请来将军府中。
于吉轻为周琬把脉,见她气血两亏,骨瘦如柴,手腕手背上青筋凸显,血管脉络一应清晰可见,已知她大限将至,再难回天。
于吉从随身木匣中取来一段香线,还未焚烧,便闻香气腻醉,刺鼻入骨,令人昏昏难清醒,孙策亦不免捂住鼻息。
于吉借炉火将点燃这香段,劝告道:“此为安息秘香,可延续魂灵,生人勿近。”
孙策半信半疑,遣退堂内诸人,而留于吉独自为周琬医治,但未垂帘,堂中之事可尽窥见。彼时陈武已携近卫携刀守候左右,待孙策之令而动。
只见于吉又从木匣中取出一个奇奇怪怪通体发紫晶莹剔透的石头,推开周琬的手掌,让她握住,未有草药、未有银针,他只守在周琬身旁,待一个时辰后,取回那块紫石头,便起身离堂,拱手与孙策:“夫人体弱气虚,想来医者多已束手无策,吉可为夫人延续生命,然,最多一月。”
孙策蹙眉敛目,杀意暗涌,尽管周琬情况不妙,但他竟将死期道来,孙策怒而极忍。孙俨见此,忙将于吉拽走,欲一相护。
孙策快步独入堂内,坐于周琬榻侧,紧握她的手掌:“琬儿,不可以离开我。”
周琬唇色泛白眼睫微动,努力睁开双眸,却也只得撑开半目,已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哑道:“夫君,请恕……琬儿不能、不能陪你再……走下去……”
“不行。孩子们还未长大,你不能走,绝不能,不能……”孙策垂身紧贴周琬面庞,鼻尖轻轻吻接,热泪相溶。
翌日,周琬气色明显好转,孙策终于放下这段时日来难安的心,孙权听闻安息秘香一事,独自前去登门拜访于吉。
于吉身侧童子将孙权引入内屋,设座于席,却隔着一座木雕屏风,屋内焚香幽幽,清雅漾心。
童子为孙权斟茶道:“先生午憩未醒,还望公子等候片刻。”
孙权默然颔首正襟而坐,未动茶水,耳廓略一轻动,似听见屏风之后有动静,又闻风之动向,则可断定屏风之后,有人走动,且非一人。
待过半刻钟,忽闻屏风后一道沧桑而雄浑有力的声音:“不知权公子来此,于吉有失远迎。然老朽昨日感染风寒,不便接客,望公子海涵。”
“先生多礼。权来此是为求医,怎敢叨扰先生。”孙权起身作揖,礼而有节。
于吉缓声笑道:“是权公子多礼。不知公子欲问诊何病?”
“听闻先生善安息国之医术,权曾饮安息之药,眼疾有所好转,不知可否问之一二?”
“说来是巧,屏风后恰有一位安息国医者,因不通言语,老朽可为公子作译,请公子稍等。”于吉语罢,低声叽里咕噜沉吟良久,又闻一道年轻男子声色,亦是咕噜叽哩。
来回交流一长串后,于吉乃遣退童子,而后靠近屏风,尽量压低声音而问:“不知公子是否为目之眸色异于常人。”
“正是。”孙权缓缓起身,于此间小屋,已无需作盲。
于吉回首再次与那年轻男子叽里咕噜对话,而后绕过屏风,携来药物,以琉璃扁圆腹瓶,盛以墨绿色的液体,似牵机毒药,似苗疆蛊水,十分可怖。
“此为药物,分服半年即可。”于吉将琉璃瓶交给孙权。
孙权接过药瓶,微将瓶口送于鼻旁嗅闻,虽有木塞而阻,仍能辨别药味,与昔年所饮之物相同,便取下身上钱囊相赠于吉:“多谢先生。”
于吉摆手笑道:“老朽不过是传话之人,何足领此谢意。”
孙权亦笑道:“那,权望亲自面谢这位安息国医者,不知可否?”
“不可、不可。”于吉摇首而捋那如雨银须,似是神秘莫测,可孙权心中却另有猜测。
这间小屋,有曾经熟悉的芳香之味。
孙权见于吉的态度坚决,也不便强闯,便作揖而辞,及至屋外,驻足遥听,却未能听见什么。
若是有人执意隐瞒,如何不能。
孙权终是摇首离去。
屋内之人确认孙权远去后,方回眸而问:“阿珧,为何不欲与他相见?”
《江表传》:时有道士琅邪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
罗贯中唯一做人的就是写了这首赞徐氏:“才节双全世所无,奸回一旦受摧锄。庸臣从贼忠臣死,不及东吴女丈夫。”
东吴女丈夫~即徐辛夷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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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73 江东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