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权 第31章 31 绝心避世

“啊！”

练师骤觉有股力量在拽住她，待回应过来时，已被袖衫罩住，陌生又熟悉。她将那人奋力推开，才看清，是步骘。

“公子失礼了。”练师心下一刺痛，却面色未改，见礼颔首，迅速退去。

步骘远望她的身影，久久伫立在原地。

那同伴少年回来寻他：“子山，快走，可别掉队呐。”

“你去罢，时将入仲秋，我该回去收豆子了。”

步骘转身欲走，却被同伴拉住胳膊：“不行，今日山阴名士应是俱往之，这是我们结交名士的大好机会。”

“如你所思，去者，多为逐名利。”步骘甩开他的手：“卫旌，你若欲去，自己去。”

“你！”卫旌气得手指发颤，未过半瞬，便转头跟上人群。子旗姓卫名旌，与步骘同岁，亦是同为江北人，逃难至此，相结为友，但脾气秉性倒是相差甚大，卫旌近功利，而步骘只想种豆。

步骘正待远离这哄闹之地，却见路旁小摊旁蹲着一个小女孩，抱住双膝，双眼含泪却不哭，警惕地抬头含眸打量来往之人，似是在等人、寻人。

“你是何家姑娘，此地人杂危险，可需我送你回去？”步骘向她靠近，见她容貌似是眼熟，惊道：“你是方才与那行人一齐的女孩？”

孙灵泽大唤：“你别过来！你是坏蛋！惹练师姐姐哭了！”

“我……”步骘垂眸哽咽半晌，仍是向孙灵泽走过去，却又驻足在离她三尺远处：“不必害怕，我只站在此处，等他们回来找你，至少，护你一时安全，不至于他们太过着急。”

过了会儿，孙灵泽偷偷地探着脑袋，羞涩地瞄向那少年，他昂首挺立，但面色冷峻，未曾有笑意，眸中透露着坚韧与不屈之色。

街巷拐角处乍然传来数声对吵：

“徐辛夷！都怪你，把我小妹看丢了！”

“孙俨你别太过分！你先说我抱着她你不放心，你非要让我把她交给你！我看今日我们都别回府！不寻到她，我与你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应是我与你不死不休！”

又闻一道剑出鞘之声，孙权沉声道：“闭嘴！寻人要紧。”

吵骂声方止，灵泽激动地迎上去：“是仲兄！仲兄！”

孙权瞧见灵泽，也不管是不是盲者身份，急忙上前迎她，将她抱在身侧，休得孙俨或徐辛夷靠近。

“你……能看得见？”辛夷大惊道。

步练师先开口，半是解释半是夸赞：“仲谋耳听超绝，远强于旁人，倒真是厉害。”

步骘纳罕道：“瞎子，仲谋……你是那残暴不仁孙伯符之仲弟？”

“放肆！”孙俨大踏步上前，拔剑出鞘而指步骘，恰见步骘脸色崩然沉下来，反手取下腰间配刀，与孙俨相抗。

步骘怒嗔道：“真不愧是亲兄弟，一言不合心意，便拔剑相向？”

步练师将骨笛旋执于手，快步上前将笛身抵在步骘的刀背上：“阿骘，或有误会。”

步骘略看了她一眼，疾速抬右手将她制住，护在身后，怒道：“珧妹，原是我的错，我以为你如今过得很好。但现在，你须随我走，这孙氏，万不能从！”

练师挣开他的手：“你是信我，还是信那群泛泛名士？”

步骘怔了数秒，却依旧以刃向孙俨，步练师便将孙俨的剑轻推开，站到步骘刀前，昂首道：“孙氏入主会稽，定为此郡带来安定，阿骘若不信，三年之期为见。”

孙俨见状，将剑持于练师身旁，面向步骘而作防御之姿，恰是时，辛夷亦拔剑相护练师。

“你疯了？”步骘忍住怒意，将刀从练师跟前收回，“会稽安定与否，与我何干？我只希望你休要卷入这乱世之争中。”

练师道：“隐世者，难避大争之世。阿骘难道忘了，你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如何祸及牵连，合家被灭！”

步骘怒声吼道：“我今伶仃一人，无家人，更无族人！我之生死，便是全族生死，我又何惧牵连？”

步练师心累到深深呼吸，方缓解些许，却怒已至胸膛，仍是久久难解，她看得出步骘消沉至极，眸中坚毅，却已尽显疲态，似只是有一口气吊着他，不至于成为一副行尸走肉，许是士族子弟的傲气，也或许是族中唯一后继的无奈与不甘之气，他不愿一族重任落到他一人肩上，他扛不动，也不想扛。

练师平静的面色，透露着绝望的语气：“子羽若知你自诩族中伶仃人，该有多失望。”

步骘浅笑一声，轻笑一声：“他还活着？也好也好，也罢也罢，步氏一族，便交给他努力重塑辉煌罢，呵呵哈哈哈。”他比练师还要害怕，他怕灭族惨案再次发生，他不想面对过去，更不想面对将来，隐于会稽，耕半亩良田，安安稳稳了此一生，是他现在唯一的追求。

步练师忍无可忍，上前咣地一声呼他重重一巴掌，“步子山，你便继续消沉此世，愤懑一生又无可奈何怨天尤人罢。我耻与你同为步氏血脉。”

步骘反手赏回去一记耳光：“你记住，我为兄长，轮不到你以下犯上。”

风驰电掣间，孙权松开灵泽，大踏步上前抬手奋力一呼步骘脸上，也是步骘完全没想到一个瞎子会有如此快的速度，未来得及反应之际，已被孙权重力一掌打得耳蜗发鸣，火辣辣地刺痛半边脸。

几乎是与孙权出手的一瞬间，辛夷与孙俨双双拔剑抵到步骘胸膛前，甚至险些将孙权伤到。

孙权怒道：“你若自称兄长，须抗起步氏一族重任！否则，休论兄与妹，更遑论出手打女人！”

步骘怒火未息，却也是猝然无言以对。而练师垂眸忍泪，她知道步骘或许会消沉、会颓废，她也曾如此，可她从未放弃挣扎，从未放弃希望与努力，在步骘身上，她看不到一星半点未来。

孙权拉起练师的手，转身带她速速离去，孙俨想抱起灵泽，却又被灵泽推开，“我自己能走！”

下一瞬，灵泽跑到步骘跟前，轻轻拽起他的袖口，左右看看他手掌的茧、手指的泥，道：“你是坏人！你把练师姐姐的脸打成大花猫了！你是坏人！”说着，灵泽手脚并用，开始踹他。

徐辛夷赶忙将她抱走，怒喝一声：“惹急了他，小心他连你也打！”

“我不怕他！辛夷姐姐你放开我！我要揍他！”孙灵泽被辛夷扛了起来，却仍喋喋不休，怒将小拳头向步骘打去，直至悬空，被扛远。

孙权扶住练师离远去，方停下来缓和她的情绪，可她心绪难宁激动未止，眼中泪水早已无法控制，崩然而落，两行清泪横流，心中痛彻入骨，“我……他是我如今唯一见到的亲人啊……他为何、为何能说出那番话！阿兄若是知晓，该多痛心、多痛心……”

步骘比步翾甚至还年长两岁，他才是真真的长兄，却笑言要将重任全丢给步翾，可惜、可叹、可恨！

孙权轻轻扶拍练师的肩背，“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这般坚强，练师，不妨尝试多给他一些时间？”

“时间……时间，好……”练师苦笑数声，紧握孙权的手掌，掌心的汗水早已如雨渗坠。

孙俨带徐辛夷跟上来，先压住心中对孙权眼睛是否可见物的疑惑，附在孙权耳边道：“你且安抚练师，我和辛夷先回府去看看，方才听那群名士之语，是欲口诛笔伐势逼阿兄，我不放心。”

孙权一手安抚练师，一手把孙俨的袖衫死死拽住，“你二人不能去，休要一激动而生事端。”

“仲兄！！”孙俨愈发急切，方才他便想回去一看，但为了练师已是搁置许久，而今一事初了，他自是万分着急想要去保护阿兄。

练师默然松开孙权，转而去抱住辛夷，放声大哭，引得辛夷只能站在原地且先安抚一番，孙俨自是再难离开这群人半步，毕竟，他看起来是最能打的，最能保护这三个弱小姑娘和一个瞎子。

步练师虽是伤心一阵，但很快便已调整好心绪，并未内耗多久，只是这一假哭，快把她折磨到声哑力竭，仿佛已用尽她此生所有的演技，但她也知道，以孙俨和徐辛夷的性格，若是回去，恐怕后果不堪料想。

直到黄昏暮近，练师才停止啜泣，声色微哑，筋疲力竭，和这一行人慢慢归府去。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太守府仍前围拥着七八十人，皆盘腿而坐，挤满了府前的平地，更是从府前蔓延到更远处的大街小巷，不停地声讨孙策，嗡嗡喳喳地像极了菜市场。

人声沸杂，孙权耳朵里听到的皆是嗡嗡喳喳之音，还未靠近，便几近崩溃，孙俨也顾不得为阿兄声讨什么，只得先把孙权送回府中内院歇息。

只有练师知道，还是演戏，接力演戏。

入府后，孙策派人制住孙俨，又带孙权、张昭、李术等临府中高台，于高楼屏风后伫立远眺，时近黄昏，但这前来请命的人不增反减，渐渐地，府前已经堆不下了，便依着街道继续塞，势要与孙策抗衡到底。

众云道：“高孔文轻财贵义，世之英伟！请将军恕之！”

或云道：“高孝廉吴郡义士，有恩于故郡守盛宪，憔悴有劳，恩义动天，将军不可杀之！”

孙策远眺而俯视府前百余名士，道：“众卿如何以为？”

李术拱手劝道：“将军，昔我与高岱有同窗之谊，亦是惜其命也。何况我素知其为人正直清名、孝义两全，不如放了他，以慰民心。”

张昭却嗤道：“公略声词慷慨，我亦感动。然，事实果真如此？我可听说，在高岱来见将军前，你以叙旧为由，与他前夜共饮。不知说有何语，他竟不敢应对将军之问，可有此事？”

只是张昭斜眸一瞥，李术浑身打颤，满头冷汗直冒，赶忙解释：“我是与他相会，可只道同窗之情，别无他话呐！”

张昭又呵道：“有无他语，你心中自当清楚。”

“我……将军！臣百口莫辩！”李术半跪于地拱手道，是请罪也是求情。

孙策睥睨之，他知如今张昭已将此事调查清楚，是李术私下告诉高岱，他孙策不喜有人争辩胜过他，高岱便不敢再作答，倒显得自恃甚高，轻视他。

“李术，自去领五十杖，日后胆敢再作此阴险小人之为，休怪我无情。”孙策阖眸而令，声色凝重而沉缓。

“喏！谢将军大恩。”李术赶紧躬身谢恩，迅速转身辞去。

张昭顺势而问：“将军，那这高岱，可该放了罢？”

“不可。”孙策猝然睁开双眸，冷声道：“传令，当庭杖毙。”

《吴录》：（高）岱以为然，及与论传，或答不知。策果怒，以为轻己，乃囚之。知交及时人皆露坐为请。策登楼，望见数里中填满。策恶其收众心，遂杀之。

步骘OS：我偏爱种豆，就喜欢种豆，种豆哎嘿

步练师：……

【小剧场】

若干年后——

步练师与孙权：当真要提携子山为丞相？？？

孙权：有何不可？你亲戚嘛！

步练师：你是一点也不怕外戚专政。

孙权：就他？拉倒吧，我多给他分几亩地种豆子都能感动到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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