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前乡镇中学的语文教师,现役的无业游民,宁玥彤新找到的工作是家教,之前工作上的纠葛因为蒋青舟的插入,烟消云散。可人总要生活,她不妄想蒋青舟好人做到底地一直养着她,或者给她提供一份高薪轻松的工作。
厚着脸皮联系到之前在海市落户,开教培机构的学姐,在海市师范大学外面的鹿角咖啡店约着见一面。
这段时间招待了蒋妈妈,她是个海市通,什么地方都熟,吃的玩的买的等等。大概最近是她的空窗期,她把时间都花在家里新飞进的小蝴蝶上。
托蒋妈妈的福,她一个没去过什么大地方的小镇女孩儿,开了眼界。吃饭是可以一边观舞一边吃的,购物是不需要自己提袋的,spa和美容是可以预约上门的……
宁玥彤时时怀疑,她所用的钱币和他们所用的不在一个体系内,浴室随手用来别头发的一枚小小亮钻发夹要上千人民币,更不用提雷菁心那些各式各样的包包,她当一辈子牛马也买不起。
这样堕落的好日子,只持续了一周,在蒋泽林踏进洋房的那天早晨的九点十分之前,雷菁心接过一通电话,慌忙吩咐方阿姨帮她稍微收拾一下行李,然后拎起手提包急匆匆地告别宁玥彤出门,让司机冉叔送她去机场。
所以,蒋泽林穿着戏服,画着表演的浓妆登门时,不见雷菁心。那张本来清雅秀致的书生面扭曲得不能再扭曲,紧咬着牙关打道回府。
自此,宁玥彤得了空闲,投入找工作的大业中。
从公馆到咖啡馆,宁玥彤转了两班地铁。冬天的阳光正好,把骨子里的潮湿与酸痛都晒出来,一身都暖洋洋。
简明光坐在咖啡馆临街的位置,阳光照射在瓷杯的一侧,宁玥彤从阳光中走来。一身灰色大衣,咖色围巾,里面搭着浅白的针织衫和拖地卫裤,松弛又舒服。
简明光不得不承认,宁玥彤是她见过这多人里最特别的,不是俏丽佳人那种打眼的美丽,也不是看起来丝毫必争的聪明像,而是一种原石包裹着玉髓的质感,内润却外钝。
“明光学姐!”女孩扬扬手,大声喊道。
“玥彤!好久不见。”
三年不见,曾经她们在学生会的一个分部共事,经常一起不分昼夜地处理材料,也算是有革命战友情。
宁玥彤将自己新制作的简历递给简明光,“我刚从之前的学校离职,还要拜托你帮我内推一下。”
简明光拿着薄薄的简历扫了几眼,她对这一个战壕出来的学妹本身就很看好,之前跑到山旮旯里去还真是埋没人才,现在终于想通了。
“之前的离职手续都办齐了吗?”简明光从办公袋里拿出入职合同、员工背调表和签字笔交给宁玥彤。
简明光没想到可以直接入职,“这么快,我不用再笔试、面试吗?”
简明光啧声,“你那一堆省市级的证书,我们机构要还来不及,而且最近人员流失得太多,正需要新鲜血液。”
宁玥彤不再多说,细细读完合同,便直接签订,填表。
不一会儿,简明光声量突然增大,“玥彤你结婚了?”简明光眼睛不禁瞪大,看向宁玥彤婚姻状况一栏填着“已婚”。
宁玥彤皱眉,一时不知道从何解释,又因有些东西不好开口,只是搪塞道,“家里催得急,有一个各方面合适的就定下来了。”看来只能等事情结束告一段落后,再来跟学姐解释赔罪。
“那你离职来海市,也是为了你丈夫吗?”简明光有些疑惑。
“之前谢君霆愿意为你放弃保研资格,你如今又愿意为你丈夫放弃稳定的工作,真是可怕的爱情。”简明光摊手,无奈感慨。
宁玥彤也很无奈,这下误会又深了,“我辞职只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以及自己对那份工作失去了奋斗动力。当然,谢君霆又是另一码事,我跟他毫无瓜葛,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认为他是为了我。”
简明光连忙解释,“我也是看当年他和你走得挺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过。还有我毕业的档口正在创业,每天累得像条狗,早出晚归的。有一次半夜应酬,从北门旁边的栏杆缺口里钻进来的时候,看见谢君霆醉醺醺地一个人回来,大家就这么传起来……”
宁玥彤想不起来,无言,继续埋头填材料。
简明光像是又想起一些不想回忆到的往事,眉头蹙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从黑色提包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问宁玥彤抽不抽,然后自己独自一人去吸烟区吞云吐雾起来。
宁玥彤把资料填完,她也散完烟味回到了位置上。
宁玥彤提起她的花花帆布袋,和简明光道别。这个帆布袋简明光很熟悉,还是大学时妇女节学生会做活动送的礼品,工作人员也人手一个,她自个的不知道丢哪儿了,宁玥彤却保管得很好,看着用了好几年,都有些毛边和轻微脱线了。
简明光扬声:“记得下周准时准点上班,宁玥彤员工!”
宁玥彤回眸,笑着回应:“好嘞!”一如当年一样明媚灿烂。
海市的甜品店很出名,从口味和价格上都是全国首屈一指。宁玥彤在滨桥公馆外的遇春街上随便选了一家烘焙店,直奔提拉米苏和草莓慕斯,加上松软的肉松小贝。再到便利店买一瓶带果粒的橙汁,打算自己悄悄庆祝一下入职新工作的这件好事情。
回到家,方阿姨在厨房备菜,冯阿姨带着几个人在驱虫。这是一栋老洋房,虽然翻新过,但总有边边角角藏污纳垢。特别是在南方,海市这样一个气候湿润又怡人的环境,蟑螂、白蚁、老鼠等是家庭没上户口的编外成员。
驱虫工作大体已收尾,那几个人穿着防护服,背着喷药水的喷壶从二楼楼梯直下。宁玥彤蹦蹦跳跳地回到房间内,正打开包装盒盘腿坐在地毯上,享用她最爱的肉松小贝。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进食,带着几分怒气打开房门,只见蒋青舟一下钻了进来。
“我房间书柜下的地板有一窝白蚁,驱虫的人还在驱,我过来避一下。”蒋青舟脸色发白,话间还有些喘息、颤抖。
大概是驱虫队留下的一些药物刺激了地板里的蚁群,他本想从柜子下掏出不小心滚进去的婚戒,哪知几只白蚁爬上他的指尖。刚刚搓了好几遍手,那种痒麻的感觉记忆犹新。
宁玥彤了然,又记起夏天时候,天气燥热,蒋青舟初到渺溪进行市场调研,探查古居群是宁玥彤做的向导。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又因为念过书,普通话好,被临时逮过去当地陪。
到了一栋通体木构的宗祠,里面的环境潮湿阴森,正堂镌刻的塑像却生动传神、栩栩如生。蒋青舟身姿笔挺,在不大的空间内极有压迫感。西装的袖口挽在青筋浮起的小臂上,外套搭在助理手里,脸被斜射进来的光衬得更加俊逸出尘,打了发蜡的头发也透露出倜傥风流的气息。
反观宁玥彤一身宽松简单的短袖短裤,比蒋青舟矮了两个头。气势更是微乎其微,村支书急得直挠头,怕大老板认为他们随便找了个初中生来搪塞。
宁玥彤不觉得有任何不妥,毕竟一桩生意能否谈成,不在于地陪是否美丽,在资本家眼里,他们只在乎利益多少,美丽只是功成之后的锦上添花。
宁玥彤的声音不够甜美,但沉稳又底气十足,十分不匹配她线条简单的长相与穿着。当然,她的讲解也更是鞭辟入里,把古居的历史与构造,讲解得井井有条。当然,如果有专门的专家在场的话,肯定会痛骂她胡言乱语。
毕竟她的讲解词来自于少年时期在村头唠嗑的叔叔伯伯、婶婶奶奶们,真真假假她也搞不清白。如今是赶鸭子上架,化用一点上公开课的演技和气势,倒也像那么回事。
简简单单百年前的一座宗祠,在她嘴里仿佛看到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辉煌。蒋青舟只但笑不语。一旁的村支书,以为稳了。
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探查别院时,房顶横着的一根木梁一端猛地掉落,砸烂了一侧墙壁,幸亏没有砸到人。梁柱柱心里木头已经腐朽,抖落出一个虫窝,白花花的虫卵和蠕动的幼虫令人恶心不已,特别是成虫还长了翅膀在空中乱飞,正准备袭击离他们最近的蒋青舟。
蒋青舟已微微发汗,浑身僵直不能动弹,宁玥彤观察到他脸色有了不正常的红,像是过敏,又像是,是恐惧。
宁玥彤一把操起屋内有桌子大小的竹帚子击落空中的飞虫,按在断木的虫窝上,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燃起火将虫窝点了。
安静在空气中蔓延,宁玥彤扭头看助理和村支书的脸色都僵得不能再僵,突然福至心灵,“蒋总,我们这边迎接新客都是要点火庆祝的,您看这是咱们渺溪的地母娘娘在特意庆祝您的到来。”
蒋青舟缓过神色,嘴角微不可见地上扬,“宁小姐,还真是长了张能说会道的巧嘴。”
当天夜里,村支书和乡民们准备了丰富的地方特色菜邀请蒋青舟前去品尝,可蒋青舟已没身影,踏上了回海市的夜间航班。众人都估摸着这一次投资开发和之前几次一样,打了水漂。哪知一个月后,蒋青舟带着专业的团队来渺溪签合同,洽谈投资的事宜。
回忆总是突然在宁玥彤脑中迸发,像一个灵巧的机关,但触发机关的总是蒋青舟。
大度的宁玥彤决定和蒋青舟分享她的喜悦,拿出甜点和橙子汁,“蒋先生,我找到新工作了!”女孩儿的眼睛和眉儿弯弯,好像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此。
蒋青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了新工作,秘书处特意留的空位得要Cecilia找新人了,不过看着她这副满足得意的样子,又不免忍俊不禁。
“恭喜你!宁玥彤。”蒋青舟低下头附身,眼神直直地看过来,她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原来这么黑这么亮。在做老师时,宁玥彤喜欢盯着底下同学们的眼睛,透过一双眼,她可以看到很多,有专注的,有失神的,有闪躲的,有委屈的……但从来没有这么一双眼睛,这么直勾勾地回视她,并且满额地给出正向情绪。
这样的眼神,没经过任何附加成分的考量,只因为她,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宁玥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