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宁玥彤跺了跺脚,脚上是蒋妈妈为她购置的缎面高跟,说这种质感的莹白,配她。其实算下来,她好几个月工资赔上都买不到。
可惜她之前大多时候一双平底走天下,穿不出高跟的美。
裹紧大衣衣领,觑见路旁的绿植被风刮得左歪右倒。
蒋青舟和助理还在探讨刚才的并购案,走出大楼就看见一个纤细背影独自傲立在寒风中,头发用一条纯色的发带束起。
不用多想,就知是谁,刚想开口。
“蒋夫人!”,徐特助一嗓门打断。
宁玥彤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徐特助那张模式化的笑脸,以及旁边扑克脸的蒋青舟,应该说是她的丈夫。
蒋青舟蹙眉,“怎么不去办公室里等我?”
说罢,轻揽着宁玥彤走向路边刚停好的车。
舒适内陷的座椅,车顶是夜间的星空,在两个月前,宁玥彤是绝对也想不到自己能够坐上豪车,和一个看起来很贵很贵的男人在一起。
对,蒋青州很贵,从在湄州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们不是同一类人,永远熨烫服帖的搭配好的时装,举手投足间不会有任何谄媚的意味,一开口就一群人为他鞍前马后,是他们渺溪镇的大贵人。
宁玥彤搓搓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几寸,贵人是贵人,但不代表她名义上和身体上都为贵人铺路。
“母亲刚刚给我打过电话,她飞机晚点,那我们等下先去和园?”,男人边说边向宁玥彤附身,伸手将她前面的空调温度稍微调高。
宁玥彤鼻尖捕捉到了一丝暖调的木质香,脸上涨起红晕,讷讷点头,蒋先生越来越不会把握距离了。
和园是蒋家的老宅,据说蒋青州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从北方迁过来,做生意赚的第一桶金就修筑了和园,经过几代人的修缮,兼顾中式园林的婉约和西式建筑的华丽。
但无论是曲曲绕绕的亭廊,还是雕梁画栋的屋宇,宁玥彤连上面的窗纹也识不得,迷路也是常态。
宁玥彤不是第一次来,但总是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吃惯粗粮的人还真咽不下细糠。
自己和蒋青舟总有一天会分开,早晚的事情,适应这种奢华悬浮的生活,对自己没有好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蒋家是个渊源颇深的大家族,从蒋青州太祖南渡这辈算,蒋太爷与太奶奶共生了三子二女,又因当初时局不稳定,时有动乱,其中夭折了一子一女。蒋爷爷是长子,蒋父蒋泽林是蒋爷爷最小的儿子,是老来子,其上还有哥姐。
想到这儿,宁玥彤皱了皱眉,蒋泽林很怪,她并不喜欢。
从正门到聚餐的大堂要迈过好几个门槛,宁玥彤把手轻轻搭在蒋青舟的手腕处,低头专心走路,把腰背挺得直直的。
蒋青舟垂眸扫了眼女人发旋,按捺住想要抚摸的念头,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刻意放慢了步伐,引着这只认真、专注的小鹌鹑进入金丝笼,这个困了他将近三十年的笼子。
屋里安了地暖,又有熏炉,一道山水画屏风把正堂和饭厅隔开。甫一进屋,宁玥彤就被暖烘烘的香味呛了鼻子,一双软若无骨的手便轻柔柔地把她从蒋青舟身旁剥离开,扎进了女眷堆。
一弯新月眉,两汪柔情水,一点丹唇不点而红。蒋思情,蒋青舟的胞妹,她和她哥哥倒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一个柔的像潭春水,一个冷冽像幽幽的冰泉。
这个妹妹宁玥彤看不破,只不过比她小个把岁,但为人处事比她活络得多,在一大堆姑姑婶婶、嫂嫂弟媳、姐姐妹妹里你来我往地攀扯,也不落半点话头。
“情姐儿,你这一身团花文锦的旗袍还真衬你,可惜我家珍珍被老爷子刚提到采购部经理的位置,没像你有功夫打扮打扮。”大伯母笑眯着眼睛,嘴里虽然嗑着瓜子,但一点儿也没影响她话里添醋。
一旁懒懒倚在圈椅里的妇人也慢悠悠地开口,“情情呀,不是二伯母说你,毕业这么久了,吃不了搞事业的苦头,就去找个门当户对的血统纯正的金龟婿撒。”她手上硕大的祖母绿宝石一下一下地划过膝上狮子猫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这位二伯母也不是省油的灯。
姜思情给大伯母转个圈展示一下自己亲手设计的服装,“大伯母,这块料子是我专门从珍珍姐部门拿的,爷爷说我有设计天赋,叫我以后多给公司设计些年轻人喜欢的样式,少去做些苦哈哈的体力活,您喜欢的话,我多设计几套当个员工福利,先试试水。”大伯母呲了一声,转过去看牌局。
一旁的二伯母要笑不笑,蒋思情攥了一把桂圆果子放到她案几上,“二伯母说的是,您眼光这么好,女婿也挑得好。我昨儿个和朋友在万宝逛街的时候,还看见姐夫和人在一起订滑雪服,不过雯雯姐肚子也四五个月了……”话还没说完,抱着猫的贵妇人就迈着步子,去屋外打电话了。
姜思情扭头对宁玥彤一笑,宁玥彤脸皮一紧,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其他女眷正忙着搓麻将,倒没参进来,听了个趣。
毕竟正餐开始,好戏才开始。
一桌子汤汤水水,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正是“家和万事兴”的好时候。在老爷子面前,你家捧一下我儿子,我家夸一句你闺女,一时间其乐融融。
宁玥彤把耳边的闲话都当耳旁风,专顾着眼前摆放的锅烧冬笋、熏豆腐和红烧狮子头,反正来之前蒋先生叮嘱她只要吃一顿饭就够了,其余的不用多应酬。
蒋青舟用公筷挟了一筷子三套鸭放在她的菜碟子上,又舀了一勺清汤瓤鱼丸子在她的汤盅里。
都是她喜欢的菜,鸭肉咸鲜,鱼丸紧致弹牙,放在以前湄州的小水乡,是吃不到的。
有时候不愿说话也是个错,主位上老爷子抿了抿参汤,眼皮子一抬,扫到蒋青舟这儿,不免又暗想这年轻有为的俊秀孙儿,怎找的这个寡言的无盐女,若不是他父亲掐着些陈年旧事以死相逼,他也是不大愿意的。
众人都是人精,以往家宴上老爷子或多或少地会敲打敲打些孙辈要好好过日子,如今蒋青舟这儿倒不说了。老爷子不开口,自有开口的人。
“玥彤啊,你嫁进来也两三个月了,孩子的事情要抓紧!”小姑姑惯是会做情面,盛了碗滋补的汤放在宁玥彤前面。
几位妯娌也打蛇随棍上,你一言我一句。
“小彤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是肚子得争气,最好一举得男,让老爷子早点抱上重孙才好!”大伯母这句话得了老爷子意。
“现在也得多着抓紧些,饮食也得抓紧”,二伯母抬手指了指宁玥彤的菜碟子,“这些个菜色也少得胡吃海塞,吃得滋补些才是。”
宁悦彤被这些个重孙长孙的糟粕下了胃口,蒋青舟捏了捏她的手腕,正打算说话,被宁玥彤拍了一下手。
正愣神,就见旁边的宁玥彤装作无辜样子,“我还以为这些菜色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原来姑姑伯母们为我另有打算,太感谢了。”又扭头,对管家说道,“请刘管家待会儿帮我从伯母们拿一下补品,对了,不知道雯雯姐和珍珍姐那儿有没有备着,雯雯姐正是拼三胎的好时候,珍珍姐正是预备役,也得好好补!”说罢,便不再多说,埋头苦吃去了。
两位伯母吃了个闷亏,咬着牙笑着,只能夸是个挂念姐姐的好孩子。
宁玥彤头也不抬,嚼着一口汤汁四溢的鸭肉,“多谢伯母们夸奖,玥彤虽然是农村来的,但自小到大都是孝顺的,这三套鸭最适合滋虚补阳,大伯母二伯母要不要打包点回去给姐姐们。”
老爷子看不惯这小家子做派,嗤了声,踱步去后院赏花去。
蒋青舟和宁玥彤离开和园时已是夜里,海市下了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宁玥彤想到在湄州,几乎很少会有这样大的雪。兴奋着想要接着雪花,晶莹的雪花绒绒的一下子就化了。
蒋青舟看见宁玥彤像个小孩子一样在雪中欢腾,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被雪染白的头。宁玥彤抬头,“蒋先生,你看,雪!”
亮晶晶的眸子绽放出以往没有的神采,蒋青舟附身,定定地看到她的眼睛,“嗯,我看到了雪。”
蒋青舟的脸在路灯暖黄的光晕中更显得柔和,锋利冷俊的眉眼好像像雪一样融化在冬日里。
氛围一下子变得很怪,宁玥彤搓搓手,感叹到好冷,快步走开。
蒋青舟扶额,不懂情调的小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