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就里 第3章 第 3 章

山城——Three Club

吧台里端的酒保被挥退，漂亮的女人动作利落，一杯杯特调在她手中跃然而现。陈就里端坐在吧台另一端，几笔落下，现实中的女人于画布里的女人隐约重叠，五光十色的彩灯为黑白的画增添了一部分流光溢彩，现实与虚妄的交界线被模糊。

“你的画工很好。”不轻不重的一道呼吸落在陈就里耳边。

吧台里的女人带着几分炫耀意味：“那当然，上夜谁人不知军火陈家陈就里有二绝：出神入化的画技和余音绕梁的小提琴。”

来人微微退后，陈就里才有空间转身观察。女生看起来二十上下，一头红色的短发干净利落，身形高挑，穿着一件抹胸上衣和松垮的军绿色工装裤，平添几分帅气。她挑眉对陈就里伸出手：“我听过你。初次见面，毕胜楠。”

听说毕家嫡系这一辈有两个最出色的孩子，还是龙凤胎。哥哥毕君落为人刻板，一言一行照着规矩走；妹妹毕胜楠性格张扬，为人处世全凭心情，两人很早以前就出了上夜去读军校，身上染上几分肃杀之意。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半分不显，只冷冷淡淡接了句：“谢谢。”

三人里只有蓝妖姬勉强称得上健谈二字，空气变得沉默，只有蓝妖姬在是不是活跃气氛。吧台外的两人像找到了某种比赛，觥筹交错间水雾在眼底弥漫。

毕胜楠不常喝酒，酒精会减缓神经质间的信息传递，对于一个军校出身严于律己的人来说，是不能容忍大脑被酒精模糊感知的。因此她酒量并不算好，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灌到视线模糊。

片刻后毕胜楠又看向旁边的人，她连手都没抖一下，把酒喝出了水的感觉。晃了下脑袋，还是没能获得片刻的清宁，毕胜楠阖上眼用手撑着下巴被酒精拖入梦境。

“醉了？还是睡了？”陈就里问。

蓝妖姬拉了下毕胜楠的手，她整个人卸了力就要倒下，被陈就里接住。蓝妖姬哑然失笑：“看来两者都有。”

“我记得毕家在山城没有根基？”陈就里又拿起一杯酒，轻轻摇晃。

“陈家消息网名不虚传哈哈……”蓝妖姬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根烟出来，火星升起，烟雾缭绕：“他们是被分配到这里的，正因没有才要开拓，不是吗？”

陈就里放下酒杯，目光紧随蓝妖姬：“毕家背靠顾家，多数没有野心，在顾家手下混个一官半职便心满意足，不会想着开拓。”

似有若无的叹息声响起，蓝妖姬吸了一口尼古丁，被呛得咳了起来：“你为什么想来山城？”

无人应答，蓝妖姬灭了烟，自顾自接上：“山城四通八达，是链接各方势力的中枢。每任山城城主都是血脉相连的中立派，四个月前当今城主散出消息有交好之意，不论是为了侵略还是自保，山城终将会成为各方博弈的牺牲品。”

她忽的抬头望向陈就里，意味不明说了句：“你的话，会把山城让给谁？”

沉默半响，少女转身离开，留下的话语模糊不清：“权利要抓在自己手里才叫权利。”

酒吧灯光闪烁，那幅画静静躺在吧台。

一门之隔，门外的人渐行渐远，依稀可见前路尸横遍野；门内的人身心俱疲，清晰的泪晕染了脚下的地。

自古以来人都喜爱争权夺利，在危及性命之时再高尚的人都无法独善其身。出生在战场，你就只能战斗，你可以怨天尤人，却无法停滞不前。

迷茫只在陈就里的眼里一闪而过，余下的只有坚定。山城的路错综复杂，一步踏错便步步踏错。陈就里沿着繁华的街道走着，不知不觉回到了早上那家咖啡店。

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店员并没有认出她，带着歉然说：“不好意思这位客人，我们暂时没有了空座，请问您愿不愿意接受拼桌呢？”

“不了。”

“好的，客人慢走。”

夜晚的山城人群三三两两聚集，漫天的噪音却好像被按下了休止符，让人听不真切。大抵一个蓬勃发展的城市总是吸引着一大群人踌躇满志地开拓，连带着夜生活丰富的青年主力军占满了目之所及的全部位置。

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还是回到那家咖啡店。现下依旧没有空位，店员那套说辞一字未改，不同的是陈就里应下拼桌。店员帮她询问了单桌的女性，获得同意后将陈就里引到位置上，“这边可以扫码点餐，有额外需求的话可以去前台咨询。”

一张桌子对面的是一位精英打扮的白领。她的眼神黏在笔记本上，偶尔灌一口咖啡，又投入在其中，半点眼神也没有分给周遭事物。陈就里将画布细致撑开，描着她绘笔。半响，对面的人起身要走，陈就里才回过神。

她伸手拦住了白领。衣衫一丝不苟的女人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带着几分疑惑问：“有事吗？”

画布掉了个方向面对着这名白领，她不自觉伸手抚上画中人的脸，低声呢喃：“这是……我？”

陈就里浅浅笑了笑，把画卷起来放到如梦初醒般的女人手里，“送给你，谢谢你为我提供了一个位置。”

“没……”女人不好意思地回应一个微笑，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后急切地往外走去，“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喝咖啡！”

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但陈就里还是认真地对着她离开的地方说：“好。”

某种奇异的隔膜恍惚间被打破，她重新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依然不喜，不适感却减少了很多。

陈就里闭上了眼睛，五感放空后鼻尖萦绕着一股很淡的消毒水混杂了木质香的气味，她睁开眼，环绕四周。

一面屏风半挡着咖啡店唯一的沙发座，几个人围成一个圈坐着。正对着陈就里看起来三十上下的男人笑容满面地高谈阔论，其他人时不时接上两句，唯有侧对着她的男生用笑意应和，没有言语。

“李师兄出息了，成功申上了主治医师！”

“就是啊，恭喜李师兄！没记错的话嫂子也怀孕了来着？双喜临门啊这是！”

主位上的男人摸了一下头发，难掩喜色，“哪里哪里，运气好一次评上了而已，你们肯定也许，师兄等你们哈！没记错，你们嫂子怀上了。”接着男人话锋一转看似抱怨实则暗藏甜蜜：“说起来怀孕的人呐情绪变化是真快，上一秒要这下一秒要那。我能怎么办？当然是立刻去找给你们嫂子了！”

所有人笑作一团。

“说起来我还是特别建议你们趁年轻找个喜欢的人稳定关系啊，谈恋爱啊，结婚啊之类的。”主位的男人带着几分感慨。

“为什么啊？年轻不正是打拼的时候吗？”有人不解问。

“小年轻懂什么，做我们这行的，大数据都说了大部分三十几才有婚结，还大部分是相亲！这哪有自己找的喜欢对象好啊，年纪越大做医生的生活越枯燥，认识新的人的机会乏善可陈，这不得趁年轻嘛！”

“有道理，不过张景轩应该没有这种烦恼哈哈。”众人目光落到侧位寡言的男生身上调笑：“瞧瞧这长得跟明星似的，刚来我们科室那会一堆男男女女来表白，好不风光！”

张景轩笑了笑，“谢谢师兄师姐夸我，不过我记得前两天好像有个男的给简师姐送饭来着？”话题被自然转移，新一轮聊天围绕着被送饭的女生展开，男生端坐在一旁。

“客人，需要帮您撤台吗？”服务员走近，“我们还有半小时打烊。”

“好。”陈就里看了眼时钟，不知不觉已经凌晨两点了，她收拾画具起身离开。

在门口时又下意识回头，那桌客人散开，张景轩不见踪影。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陈就里的衣摆，修长漂亮的手撑着伞穿透雨幕，男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拿着。”

他的同事们见到轻笑调侃：“这是你的女朋友吗？好哇有女朋友了也不和我们说声是吧。”

接过伞，陈就里回首望向他们，眼神无波无澜，如图一滩死水，半点不沸腾。人群骤然失声，她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停在了张景轩被雨打湿的发端上，撑着伞离开了咖啡店，只言半语也没留下。

身后的目光太过黏稠，带着锐意的探究，陈就里知道是谁在目送她。又走过了几个街角，才摆脱被窥视的感觉，高大的人影却径直出现在她面前。

“山城？”

“你跟踪我。”是肯定句。陈就里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人，172的身高仰视185气势却并未低一头。

“我是在你走出来后才提议去那里坐的。”言下之意：是你跟踪我。

陈就里嗤笑，没有争执，张景轩是诡辩一把好手，没必要逞口舌之快。

两人一前一后，步履一致地走着。凌晨三点的山城只剩下少部分地方还亮着灯，喧闹退去后是空荡荡的寂静，除却几许雨曲就只有同频的脚步和不一的呼吸声。

忽然，张景轩停下，看向湖边说：“你画里的地方。”

陈就里脚步一顿，张了张口，又闭上。

少年转身看她，雨不知不觉停止。藏在云层里的月亮施施然走出，莹白月光装进少年眼眸，专注地仿佛他世界里只有她。

鬼使神差，陈就里听见自己问：“你的话，会把山城让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