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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煜梦中的城堡很美,清晨的阳光洒在地板上是金色的,窗外的天空是浅蓝色的,温室中氤氲的水汽是彩虹色的。但当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堡完全沉寂下来的时候,恐惧和孤独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当成赟走遍了整座城堡,发现她和温室里的花朵是这里此刻唯一的活物时,她毅然决定离开这里。
城堡的大门和它厚重的外观一点也不相符,成赟只是试探地轻轻一推,它就悄无声息地滑开了,像一份暗示,又像是一种警告。
城堡外一片荒芜,放眼望去满目都是白色的戈壁,枯死的草丛和树木的白骨零星点缀其间。南瓜马车不知去了哪里,城堡中也无其它代步工具,成赟只能靠着双脚离开这里。戈壁中没有明显的路,她出了城堡后便直直走下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当她回头想确认距离时,发现城堡已经消失不见了。
成赟有些紧张,感觉失去了一条逃生的退路——至少她知道城堡里面是完全安全的。她一瞬间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原路返回,去确认一下城堡是否还在原地,只是离得太远看不见了。可当她再转回头时,原先空无一物的沙地上却出现了一个破旧的茅草屋。
新事物的出现意味着离开城堡的决定是正确的,成赟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向歪歪斜斜的小屋,在心中猜测着这次的噩梦到底因何种恐惧而生。
屋门开着,成赟探头望去,屋里没人,一张铺着蓝色被褥的单人床靠墙放着,窗边有一张小木桌,上面放着一个碗,一双筷子。屋里面积不大,床和木桌就塞满了所有的空间,而它们之间也只有不到半米的空隙。
成赟没敢贸然进去,缩回头,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屋后发现一头老山羊,它正探着脖子去啃低矮的屋顶垂下的稻草。
离开茅草屋,顺着原先的方向再走十几米,天色突然阴沉下来,雨雪夹杂着拇指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虽没有带来寒冷,却砸得人心慌。恶劣的天气降低了可见度,成赟隐约在不远处看见一口水井,便顶着风雪走去,直到走到近前才猛然发现有一穿着单薄的妇人正在井旁费力地打着水。
妇人抬头看见成赟,手一抖,刚打上来的水就撒了一半,洒落的井水打湿了成赟的鞋袜,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打了个颤。成赟皱眉,在看清妇人的脸后却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忘记了脚上的不适。
这是城堡中那个狼人王后。
成赟在城堡中从未见过王后的真容,她总是离她很远,远得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但看见井边的妇人的第一眼,她就非常确定,她和王后是同一人。
成赟终于见得王后的真容,好奇地将她仔细打量一番,却见王后的神情在惊恐、羞愧、讨好之间轮转,最终定格为一副紧绷着嘴唇的严厉姿态。
王后开始训斥她。
不知为何,王后吐出的每一个字成赟都能听懂,但熟悉的词句连接起来却变成了成赟无法理解的模样。成赟既困惑又慌乱,她想离开,想反击,想逃回城堡,但她做不到。自王后露出那严厉的神情开始,她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每一根发丝都僵立在原地,任凭风吹雨打都一动不动。
王后也不打水了,好像训斥成赟变成了她唯一的任务。风越吹越烈,冰雹越下越大,洒在成赟鞋上的凉水渐渐浸湿了整个袜子,冰凉湿腻的触感自脚底盘旋而上,好像一条蟒蛇缠绕着它的猎物。
一声井中传来的痛呼打断了王后喋喋不休的责骂,成赟突然能动了。她转身就想跑,但不知何时结了冰的地面让她摔了一大跤,正好把扒在井口的一只血手送到她眼前。
成赟觉得自己差点晕过去。
但成赟是无法以被吓醒的方式离开噩梦的,她只能看着那只手的主人从井里爬上来。
是国王,瞎了一只眼睛,满脸血水,却仍然在对她笑的国王。
杂乱的感受一瞬间填满了胸腔,成赟想尖叫又想呕吐,想哭又想逃跑。风和雪不知何时都停了,突然之间降临的寂静令人窒息得快要发疯。成赟终于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仓皇间选择了最令她感到安全的行为——逃跑。
她不敢回头,拼了命地跑着,跑过山羊,跑进荒漠,终于看见了城堡的轮廓。她松了口气,刚走近,城堡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橘色的猫咪飞出来迎接她。
熟悉的伙伴的出现让成赟放松下来,她把猫咪从空中抱下来,把它安置在怀中走进城堡。
穿着华丽红裙的王后和长着毛绒绒的白色脑袋的国王正站在大厅中等着她,王后的面孔依旧模糊不清,国王的双眼明亮,没有瞎掉的眼睛,也没有指缝间满是血迹的双手。
寒意顺着脊骨窜向成赟的大脑,但在任何事情发生之前,噩梦戛然而止。
她知道噩梦中的内容不能依靠逻辑来分析,但回到黑色空间时,成赟仍然因最后出现在城堡中的国王和王后而感到心慌。她在空无一人的空间走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有忍住,拿出了金色钥匙,进入了邱煜的梦境。
小朋友正在梦中荡秋千,秋千建在悬崖上,或许她的潜意识希望在梦中有人能够一起玩耍,这次成赟幸运地出现在了邱煜隔壁的秋千上,而没有被投放到悬崖上空。
成赟坐在秋千上没有动,可她的秋千却自己摆荡起来,和邱煜的秋千保持着完全一致的频率。悬崖秋千有些刺激,成赟手忙脚乱地抓住秋千链条,把自己牢牢固定在秋千上,一时间顾不上说话,只在心中尖叫,这位小朋友,为什么你的美梦也是这么刺激的类型!
当两人的秋千荡到最高点时,邱煜忽然转头问成赟,“你还在旅行吗?”
成赟一愣,不知如何回答,秋千落下又扬起,直到再一次要飞出悬崖边界的时候,成赟才反应过来,这个梦中的邱煜居然记得她第一次进入她的美梦时编造的身份,可上一回她入梦问她名字时,她明明不记得她。
“你是说在梦中的旅行?”高空风很大,当秋千再次到达最高点时,成赟大声喊着回答她。
“是啊,你不是说你是梦之行者吗?”
成赟眨眨眼,有些尴尬,当时不该编这么中二的名字的。
“我刚刚从你的噩梦中出来,”成赟对她说,“那边的场景有些……惊悚。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的父母和妹妹还好吗?”
邱煜没有立刻回答她,她在秋千荡起时松开双手,跳下了悬崖,在成赟反应过来之前又拍打着白金色的翅膀飞了上来,悬停在悬崖上空。
“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她抬起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冲成赟喊话。
成赟目瞪口呆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邱煜不解,飞回了自己的秋千上,“他们都很好啊,哦,我妹妹前些日子得了肠胃炎住院了,你是在我的噩梦中见到她在医院了吗?”
怪不得南瓜头不在,但这不是成赟关心的重点,“你爸爸呢?”她问,“他的……眼睛还好吗?”
邱煜不知想起什么咯咯笑了起来,“特别好!好到能放射出激光!”
成赟无语,干脆地使用金钥匙离开了梦境。她宝贵的托梦时间!为了这个回答竟然花了整整两分钟!她就不该在小孩子的想象产物上花费心思!她本以为能梦到那样惊悚的场景,邱煜一定是在白天受了什么刺激,但现在看来,她单纯是想象力过于丰富了。
“啪!”成赟的头顶突然亮起一个暖白色光球,同时一片白色羽毛慢悠悠飘下来,带来一则捕梦网之神的留言:
“新工作适应得如何?希望你一切都好,因为从现在起,你是一个掌管两只捕梦网的幽灵了!”
明显不属于这个空间的羽毛落在“地板”上,竟然没有消失,就仿佛断了网却又在本地备忘录中找到的工作任务清单。成赟弯腰,想把羽毛捡起来,试试能不能通过它和捕梦网之神沟通,却突然感应到新的捕梦网捕捉到了噩梦。她赶忙抬手触碰光球,却忘了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那把金色的钥匙。
黑暗褪去,她以自己的模样出现在噩梦中,身旁站着这个梦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