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泉是四点多赶到的谢云朗这儿,一路风尘仆仆,带着一股子乡间土味儿,他外派那儿招待所条件太差,隔三岔五停水断电的,正逢今天临走又停了水没地儿洗澡,饭局约的是七点整,这会儿赶回去洗澡怕碰上高峰迟到,赶紧就近开了个房洗巴干净,见李一珩一身休闲装,心中警铃大作,幸好自己拖着的行李箱里备了两套稍正式些的衣服,而且两人身量基本没差,更何况这套衣服本来就是去年在北城顺的李一珩的,他催魂似的催李一珩换,被催的人不满,“我谈个经营权干嘛非得正装?兜里有钱不就行了?”
“那些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跟你以前那些合作不一样,都是被点头哈腰捧惯了的,要别人放权我们必得低低头……”陆泉赶路半天累死累活,赶回来还得耐着性子哄李一珩这王八蛋,“等会儿酒局上把你那不可一世的死样也收收,算兄弟我求你了。”
早前和李一珩将这事一商议出来,陆泉就开始筹备,送的礼用车子拉过去都烧了好几箱油,脏活累活全他干他认,只求这位爷今天降降身段,别傻逼兮兮搅黄好事儿。
陆泉在单位混得还行,早些年全玩一天活一天,但玩到了这年纪,有了好机遇,也想攒下多点东西,他有老婆孩子,北城住着日渐老去的父母,说野心也行说贪欲也行,反正为家庭谋福本该成为每一个男人名利场上的驱动力。
“知道了,别叨叨了,我换。”
陆泉和李一珩兄弟多年,自认他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但他也确实低估了李一珩这些年生意场上踏过的风浪,他游刃有余、运筹帷幄,低头在他心里也明码标价并不是不可以。
“你和灵儿怎么样了?”陆泉盯着他换衣服。
李一珩正脱衣服,自开始弄制药厂人瘦了一圈一直没养回来,但这不影响这具生来衣架子的好身材,整个全身上下线条仍旧十分漂亮,“还行,比之前好不少。”
“还行是怎么个还行?”陆泉嫉妒得牙痒痒,却还是问:“到底能不能成?”
声音自衣服底下传来,嗡嗡蒙了一层,“差点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得慢慢找。”
“差东西?差钱差事儿?”
李一珩换好衣服,从陆泉的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点上,“不好说,就差点什么推她一把。”
“……”
陆泉百思不得其解,也点了根烟,两人站在窗边吞云吐雾。
“该说的都说明白了吗?”
“我想说的基本都说了,她不怎么跟我主动开口,也摸不清她怎么想……”李一珩的轮廓在烟雾中有些模糊,“只知道她心里铁定有我。”
不然他就算一头撞死在桥墩下也进不了钟灵的家,不会给他洗澡照顾他,什么几万一天的不过都是台阶,更不会有这几晚尽情欢爱。
“她这些年一直一个人过活,也没经过别的人,心里要有人也只能是你了……”
“唔……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那这事儿还没我想的那么乐观。”李一珩紧了紧眉头。
“……”
“她排斥逃避了你这么久,猛地再让她接纳你,确实有些为难人……还是早几年你给带去北城那招用得太损了,伤了感情……”
陆泉抽着烟替他细细分析,李一珩听着听着愕然抬头,“泉儿,那他妈损招儿可是你给我出的。”
“……”
分析得起劲儿的人一下没留神咬了舌头,“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
“我就告诉你谢云朗公司出事儿是个机会,让钟灵欠着你点,你好有空间操作一下,你那会儿就是想弄明白灵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啊,我是要你温柔展示能力去给人姑娘解决问题!我他妈哪知道你脑子一根筋,那种伤人伤己的损招也能干出来……”
真是苍天后土大老爷,他陆泉冤死了,明明是自己软了心才狗拿耗子的事儿,“我问你还喜欢钟灵不,你他妈说你不知道,我说要你跟她好好谈谈,愿意不愿意的你俩自个儿看着办是吧?老子只让你谈了吧?老子让你那样试了没?”
那天陆泉泡在池子里真心惆怅,惆怅李一珩见着钟灵就走不动道地犯驴,惆怅钟灵如出一辙的死犟,日子过成那个鬼样尽糟蹋自己,都是老朋友他跟着操操心而已,怎么几年过去,锅顶自己头上了。
他愤恨,一股脑输出,李一珩被喷了一脸,也觉得确实赖不到他头上去,挥了挥手打断他,“知道了,赖我自己。”
“你真白眼狼,你和钟灵天生一对儿,那也是个白眼狼……”
“不赖你!老子说错了,老子跟你道歉!”
李一珩跟着陆泉一块嗷嗷吼,吼到陆泉不情不愿“哼”了一声这段才算过去。
“其实现在这个情况可能跟北城那半年也没太大关系了……”
可能是离出发还早,左右闲着无事,李一珩又将话题拐了回去,“她现在更忌惮的应该是她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人生,她漂浮怕了,如今过得挺好再不敢寄希望在我身上,她不信我说的那些,因为以前也说过,她看到了我没做到。”
重修旧好是什么,是我将回归你的内心,成为你的喜怒,你的欲念,你相信爱情的力量。
李一珩说着说着愁绪就上来了,陆泉彻底熄了火。
“确实,咱这个年纪了,什么东西赌输了都伤人……”
“是啊……”
李一珩又点了根烟,没什么表情,但就是嗅得到那股束手无策的气味,“要是聪明点早两年看明白自己,而不是做那些蠢事就好办多了……”
一扇窗子,外头好大一片天地,里头愁云惨淡。
“要我看啊……”
陆泉恬不知耻,还敢蹦出来出谋划策,“差的还是事儿,差点事儿让钟灵像你一样看清楚自己的内心……要不把我弄那脑癌单子拿出来使使看?”
“泉儿。”
“嗯?”
“你得庆幸我没用上你这招儿。”李一珩斜眼瞧他,眸光如刀,“不然今天我应该是揪着你脖子从这儿一块儿跳下去。”
……
这边谢云朗也有些紧张,跟芋圆儿通了个电话报备今天得晚回,知道要喝酒提前叫了司机,又将下午寻摸的见面礼塞满了一后备箱才去旁边酒店接李一珩和陆泉。
因为各种特殊情况,吃饭的地方定在郊区一家不甚起眼的农家乐,七点的局,为防万一他们五点半就出发了,连着司机四个人的车上安静的吓人。
谁也想不到十几岁时,一见到对方就嫉恨地咬牙切齿,跟电视剧里势不两立的两个门派一样,一天到晚就想挖空心思干死对方的人,谁赢谁顶天立地,谁输谁歪门邪道,这俩门派能同乘一架,去往同一个饭局,带着共同的目标而努力,所以说人长大真的不知不觉地很容易啊。
……
李一珩回来的时候是近十二点的点儿,钟灵这两天晚睡惯了,也没什么困意,正翻了本书歪在床上看,她卧室灯坏了许久懒得换,今晚就点了盏台灯,光线有些昏暗费眼睛,但她还是一直缓慢地看着,仿佛打发时间。
人一进来,先是扑天的酒气,定睛再看,钟灵疑惑地歪了头,“你什么时候换了身衣服?这是你的吗?”
那是件衬衣是孔雀蓝的,是模糊色的一种,说正式也正式说闲适也闲适,冷冷清清的,即使他半醉不醒,仍衬得他幽深又矜贵,酒气熏染下,更有好东西被弄脏了的奇异观感。
“泉儿的,说我穿的太不正式,非要我换……”
推杯换盏、马屁冲天那几个钟头,李一珩早烦得脑袋冒烟,要不是三人默契找出最不能喝那个老头给轮番敬酒灌醉了,怕是这个点还归不了家,钟灵拉着他去洗澡,脱衣时悄声感慨道:“泉哥穿这个颜色还不如你一半好看。”
这让李一珩听着了,一个劲儿乐,乐完又卖乖地过来搂钟灵,“不许生气啊,我真是谈生意,脱不开,得喝……”
“那谈成了吗?”钟灵问。
“**不离十吧。”李一珩醉得歪歪斜斜,还是照着头两日那样老实站着,唯一不同就是得扶着墙,“泉儿那边用尽了人脉,钱给到位那些人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应该是能成。”
“嗯,那就好。”
他的生意钟灵不懂,到了夜深人静只是生了点细细小小对他的怜惜,早上起那么早没睡几个钟头,晚上又喝成这样。
她举着花洒替他下了场雨,她自己玉立在雨幕外,李一珩抹了把脸,恍惚间能看到她深夜时的慵懒风情也能看到她年少时的青葱灵动,像是两个影子合成的一个人,美好如春山,怎么看怎么合意。
什么酒局不酒局生意不生意的,都是麻烦东西,跟她说这个干嘛。
“钟灵。”
“嗯?”
“我突然觉得好多东西不那么重要了,要让我跟你在这破房子里住一辈子,挣个三瓜两枣够活也行,我也愿意。”
李一珩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幕与她说话,喝了酒语速会变慢,但话倒也好听。
“我房子破?我挣三瓜两枣只够活?”
“……”
“你好烦,一点听不懂好赖话,那是重点吗?”
钟灵不说话,低头偷笑,她今天穿的睡裙是罗曼丽和芋圆儿去苏州玩的时候给她带的礼物,桑蚕丝工艺精贵,清洗和晾晒都有要求,钟灵很喜欢,但嫌麻烦也确实没穿过两回,今天也不知怎么从一大堆棉布里挑出了它。
裙子是如玉的颜色,极细的肩带,胸口做了褶皱,海浪般划过一道,那种没有摩擦力的光滑感让人看得眼发直,李一珩将脑袋探过头,在她光洁肩头亲了一口,水滴顺着他唇下轮廓,撒了钟灵一肩。
钟灵推他,他喝了酒趔趄了一下才站定,浴室灯亮,钟灵替他洗澡也洗习惯了,没多久从外头带回来的烟尘污糟就洗得白净,小空间里,只剩浴液香气,幽幽的,静静的。
“钟灵,我能给你有很多。”
李一珩生来是个战士,他无畏无惧、攻城掠地,今儿不行明天再来,他自负英勇,骄矜又傲慢,他总有资本。
“钱要多少我有多少,等制药上市,这边文旅落定,你想干什么我都能陪着你,你想定居哪里定居哪里,不想定我们全世界瞎玩儿也成,以前没给你的,现在我全都能给你。”
李一珩这会儿迷糊,讲着吹破大天的话,钟灵没了顾忌,玩笑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什么?”
“你要什么?”
短短几天听了好多好多的情话,听得出他费了劲也费足了心。
钟灵没有想要的,说到底只有不敢要的,但时间还有,今晚仍可以忘却诸多烦扰事。
“以后不知道,现在……”她脂粉未施,仿佛染上了李一珩的醉,晕红了脸也学着他将语速放得极慢,那字眼咬在嘴里,咬得满屋子热潮涌动。
“就是你现在醉成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要……”
她长大了,变坏了。
李一珩喉结滚动,终于按捺不住,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一并拽入了这场夜雨中。
浴室的墙壁洁白湿滑,总控制不住让她下坠,这个时候身后总有人承托着她将往更高了送去。
没多久钟灵就后悔了,她淋过一场大雨,浑身湿漉漉,“手、手啊……你的手啊,李一珩……”
“继续,再叫。”
李一珩醒了酒,转眼入了另一场醉,“再叫我名字,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