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芝顶着暴雨后的中雨沿着屋檐快步走回家,她到家的时候中雨几乎都要变成小雨了,于是她知道自己又着急了。
干巴巴地等雨停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就算人在室内。同班同学相伴撑着一把伞闯进了雨幕里,冯灵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也芝身上既没有带钱出来,也没有手机,她其实没什么多的选择。
等了又等,是实在等不住了才沿着屋檐垫脚走进了雨夜里。
到家的时候鞋子的表面湿了一半,小腿上溅了几滴泥,书包一摸都潮潮的。肩膀湿了一小半,一回家妈妈果然走过来一边给她接书包一边说:“怎么不等雨停了,笨。”也芝脱下袜子,原本想随意扔在门口鞋柜旁,在余莲的眼神下老实拿着湿了前半截的袜子去了阳台,把袜子放进盆里,盆放在洗衣机上。
晓华好像直接从学校放学后去赶大巴回自己家了,家里又只剩下也芝余莲也英超。
余莲手脚很快,她把也芝书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把她的包拿到阳台拿了衣架塞进去,撑起来,挂起来晒。也芝嘀咕:“干嘛动我的书包。”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妈妈说:“怎么叫老师请客。”
“不是我叫得好吗,我都说不要了,老师说没关系。”也芝有点急了,她能感受到她最近在家里的耐心和好脾气都在流逝,莫名其妙有时候就觉得父母哪句话好烦。有时候自己发完火后回想起来又觉得对不起爸妈,自己刚刚确实不应该发那么大的火。
矛盾的青春期。
“好好好,赶紧去洗澡。”
拿了浴巾也芝就去洗澡了,平时她动作没这么快,今天是特殊情况了。热水一扑到身上人就舒服起来了,也芝虽然准备洗澡前会磨蹭,但她洗澡的过程在同龄人里称得上是前列。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妈妈在背后说穿好衣服再出来啊,她没回话,从卫生间走向房间的过程里看见放在门口干燥着的雨伞忽然就想起了在雨夜里快步走过的容溪。一个月了,她虽然没和容溪搭过话,但在班上从观察和听说里都不难知道容溪是有些活泼外向的性格,和班上的男生玩得都挺好的。
自然也想起了冯灵说的:“我没加他,他来加我的。”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其实没太多感觉,当下只是在想这原来就是出众的女生的待遇吗,都是别人来加容溪,冯灵却是容溪来加的她。
很久以后,也芝向容溪问起这件事,她才觉得,确实可以通过记忆时长来反推这件事在记忆中的深刻性。她当时没直接问容溪怎么加的冯灵这样的问题,做朋友肯定是不能疯到这份上。也芝是装作忽然想起来,顺带提了一嘴的,她问:“诶,你记得冯灵吗?”
那时候他们已经毕业很久了。容溪回她:“谁?”
“冯灵。”
“咱们班的?”
“对,”也芝有点诧异,有点不能说出口的微微地欣喜,他不记得冯灵了吗。
容溪讲:“好像有点印象。”
“头发很长的那个女孩子。”
“有一点印象。怎么了?”
“没事,忽然想起来她。她那时候好像是我们班唯一一个长头发,诶,我一直想要试试长到腰那里是什么样。”其实试过,只是在疫情最开始居家的那一阵,后来返校前她就剪掉了,只有家里人见过她长发。
也芝一直是短发,中学的时候跟着校训剪,剪到和下巴齐平,**头显得头更大了。后来上了高中,留到肩膀那里,发尾可以扎起来,夏天凉快多了。好笑的是,高一的时候她有次扎着头发走在上学的路上,碰到自己初中那个小个子前桌,他走过去又回头,盯着也芝看,很惊讶的:“课代表,你瘦了。你怎么头都小了。”
“......别逼我骂你。”
他很坚持:“真的啊,你头小了好多。”
这种啼笑皆非的事情都不知道要讲给谁听,讲给谁听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就象征性地和平春说过一次。那时候都十几岁了,头怎么可能会变小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初中那个**头干了以后实在是太蓬松了。后来大学失恋,也芝一时发昏去剪了两次头发,第一次剪得挺好的,锁骨发,回宿舍舍友说,你更适合短发,三天后去剪第二次,她比着自己的下巴说要剪到这里,学校理发店的小哥问她:“你确定吗?”大概是大学生很少见不染不烫单纯要剪到这里的,沉浸在一种莫名情绪里的也芝说:“嗯剪到这里,不要怕,我知道自己头发这么长长什么样。”
剪完果然和初中一模一样,这次回宿舍没人说话了,大家都沉默了。关系最好的舍友长叹一声,也芝啊,意味深长。剪到下巴的长度对于她来说,却是会更显头大,在宿舍楼的电梯里碰到大学同系的同学,人家试图在掩盖眼神里对她的打量。
那时候是无所谓的,好像在用一种自己视角里近乎是自虐的做法来释放失恋的感觉。她顶着那个头发在大学里走了快一个月,放了寒假见到平春,平春没说什么对于她的发型,也芝要她说,平春只说和初中不太一样。那时候她染得黑茶色洗掉了几个月,现在一头发缝的地方长成了新黑发,下面都是金黄色的,有点干燥。
那时候大二吧,过去的七八年时间当然不会白过,一模一样挺难得。她那时候以为自己向前走了,长得和中学有些变化,直到后来她很久没染发,疫情期吃胖的十几斤一直没减下去,考研备考有一天心情不好又去把头发剪到下巴那里,江城那家店的理发小哥还没大学里的技术好,剪完以后她跟平春视频,平春惊叹:“和你初中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原来她还是她。那时候已经毕业了,平春剪完以后给大家群发消息:【我不应该说我妈剪完头发像爱冒险的朵拉,我刚照了镜子,我才是朵拉。】实在是太像朵拉了,除了朵拉有齐刘海,她现在没有,初中那会也芝是有厚厚的齐刘海的。每次剪坏了头发她都只能听着家里人的安慰,说总会长的。
头发总是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就好像人的状态和心情,像个无解的循环。只是有些东西会在记忆的长河里留下永远的印记,也芝会永远记得冯灵的长发。往后的人生里,虽然碍于长头发吹头发总是很难干,她又有天天洗头洗澡的习惯留不成长发,也碍于也芝好像确实更适合到锁骨的长度这样的现实理由,但她还是有长发的愿景,她一直都会有的。只是随着年岁的渐增有的心愿往前排到必须做的地步,有些印记做与不做没有一个很必需的**了。
容溪发了一张自己□□好友列表的截图给也芝,他搜了冯灵这两个字,没有,他说:“我没有冯灵的好友。□□和微信都没有。”
当下她已经从初中毕业了很久,很多情绪都留在过去了,对于容溪也只是做朋友的情分,不会有悸动这两个字。所以她连诧异的情绪都没有,说,哦这样啊。
没有深挖到底是谁在撒谎的必要性,她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资格来刨根问底。没有好友不过就两种情况,不熟,当年太熟后来删了,无论是哪种,总有一方撒谎了。
尽量善良一点吧也芝想。
好饿,好想吃烧烤,要点带肥油的牛羊肉串,要有烤白果刷番茄酱或者甜辣酱,蒜薹和金针菇也是她必点的,长大以后才开始接受烤茄子。想吃,又怕胖,手上做着事,脑子里是不是想着要不要吃,拿起手机外面软件来回看了三家店,浏览了四五次,最终熬到十二点,作罢。这就是拧巴的成年人,拧巴的也芝。
青春期带来的微胖印记会成为终身的怕胖烙印。
国庆的作业不算很多,起初的第一天也芝想要是自己一鼓作气在前两天写完,那她后面几天是不是都可以玩了。可惜,她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也还好,那时候还没到开始厌学把作业堆到最后一天来找人抄答案,那时候她在前两天写完了大半,最后剩一篇作文想着留到第三天写,一拖直接拖到国庆七天假的最后一天,拖到晓华都回来了,晓华在写最后的作业,于是她也开始写最后的作业。
这个国庆对于也芝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出去玩,也没怎么跟预想里一样发奋读书返校后小测考到第一,被爸爸拎着出去运动了两次,又和爸妈出去吃了一两顿饭,好像见了外公外婆,然后就结束了。
七天过得太快。
开学那天,也芝在上学路上又碰到冯灵。冯灵轻轻地蹦蹦跳跳过来和她打招呼,冯灵说我气死了。
“怎么了?”
“她周末出去跟男朋友约会,然后和家里人说和我出门的。她妈妈打电话过来问我她是不是跟我出去的。害得我还要帮她瞒。她怎么这样啊。”
她也是也芝的同学,学号在也芝前面一个,上信息技术课的时候也芝每次听到走神不知道要怎么做都会按座号排列坐在自己旁边的她。然后她就会一脸懵的告诉也芝她也没听,但她不会就不管了,她会再去问她旁边的人,然后学会了回来告诉也芝这里这里,是这样这样。
也芝挺喜欢她的。她的头发比也芝剪得还短,但五官精致,这样的头发在她脸上也不会显丑,也芝一度觉得她应该是这个班女生里长得最漂亮的。她和冯灵的关系好像挺好的,经常看她们一起上下学,现在听冯灵这样说她,也芝心里其实是更偏向她的。
她不能说出口,不能表现出来,但在写日记的时候总要坦诚地说,她对冯灵无感,一两下的时候,有那么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说是厌恶太过了。可能就是比无感更下一点的感受,每一次冯灵蹦蹦跳跳过来找她聊天,她心里其实都有些想躲开的。
也芝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她喜欢自己的前一号,她觉得那个女生漂亮,人好像也挺好的,说话不是那种圆滑的滴水不漏,很真实,性格也好。这是男朋友这个词第一次跟也芝的同龄人挂钩在一起,虽然觉得他们每天在教室门口凑在一起的样子有点不好意思看,但还是有点想看。
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也芝只好看着冯灵示意自己在听。还好冯灵根本不需要她的意见和看法,冯灵自顾自地说下去了,还在说那个女生的事,好像说到了周末她们一起去哪里,然后碰见她男朋友,然后怎么了。
也芝其实已经听出神了,忽然她听见冯灵说:“啊容溪啊。”
又回神了。
也芝顺着看过去,是容溪快步上台阶的画面。他走路总是很快。
冯灵说:“我那天在公交车站碰到他,他家好像住在淮城那里。”
暗恋是困难的,暗恋校草却不是。得到他的消息,几乎不用刻意去问。这种喜欢也与别的喜欢不太一样,暗恋校草太轻松了,因为也芝绝不会说出口,所以这种像是观赏一样漂亮物件的喜欢一点也不累人。
那天的她应该想不到,自己后来会和容溪做朋友,做好朋友,做很多很多年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