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孩开始聊一些加密语言,外加挤挤眼,于是也芝和平春这两个大孩也开始聊些加密用语。
“那谁,当时。”
“对啊,我也觉得他好那个。那个谁怎么还愿意和他玩在一起。”
局面变为两个小孩微微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俩,平春和也芝都有些想笑。暗暗憋着一股劲,暗暗较着一股劲,暗暗彼此逗着一股劲。
小孩更大声了起来,也芝和平春几乎是要笑出来了。战争止于老师端出了一盘冰西瓜,老师说,来休息一会。老师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老师,字写得很漂亮,他有一个不知道上没上小学的女儿,上次从房间跑出来,漂亮的。于是气氛消弭,开始一手冰西瓜一手餐巾,吃完了就推开厨房门去洗手。厨房里没有冷气,随便冲几下就走出去,拿纸巾擦擦。平春同她闲聊起来,说上个月刚结束的期末考。
“我出来看到你和方子涵她们在一起聊天,笑得特别开心,我还以为你考得很好。”平春说。
啊。
其实考得很不好。
这张期末卷,她考七八十,跌破新下限。
怎么会觉得自己考得特别好,难怪了,那天平春走出考场和诸婕一样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原来是为了卷子闷闷不乐。也芝也有短暂的一两刻希望自己为卷子惆怅一下,有些这样的心情才好考得更前一些,可她真的做不到为考不好不开心。
她知道自己这点从小同别人就不一样,可她就是这样的。她不是体测八百米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人,会咬着一口气死命超过别人的性格,她也没有这样的意志力。
也芝倒是想起了那天听到的,她跟平春说:“高明他妈觉得他考得不好,要给他多找作业和练习。”也芝那天路过刚听见,高明他妈说这份数学卷子,他失分失得不应该。他妈妈就是数学老师。
平春:“他不是考94吗?”
“是啊。”
全班最高了,全年级第二。
可能是不满足没有第一吧。
平春终于露出也芝熟悉的表情来,一个正常人听说全班第一被自己亲妈认为考得不好还要加作业该有的正常表情。
她觉得安心了些。有时候她分明同平春很近了,又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这份过难的期末考卷不知到底为多少学生的假期补数学任务添砖加瓦,对于也芝来说,补数学是一方面,重要的是这场考砸的试让她写了人生第一份检讨。
也英超拿着本子:“你总结一下这次考试。”
“不要。”
“就总结一下,写一点。”
“不要。”
“写一点。”
“不要。”
最后还是坐在桌子前,拿着那本小本子,捏着一支0.5的笔。也芝在本子上一点不端正地写下:
也芝你好,这是你第一次写检讨。不知道以后你爹还会不会突发奇想让你写检讨.......她爹看到这都笑了。
没有下一次了。
这是也芝人生活到现在写过的唯一一份检讨。这份检讨后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芝大概记得自己写了一张纸的四分之三,其中只有两三行在总结自己这次为什么退步这么多,剩下的,她都忘了自己胡扯了些什么。好像就只关于自己对于写检讨的不满就来来回回用不同的话车轱辘写了好几回。
单数日下午去写字,双数日的早上要补数学。
在也芝读书还没人管课外补课的年代,数学老师真的是个很挣钱的职业。也芝初中的时候也算过,高中的时候也算过,她当时上课的两个老师,光是节假日一天补课的收入都十分可观。她初中去补课的地方,是那个数学老师自己家里,把客厅隔了一部分出来,摆了三大张圆桌,一张桌子上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挤在一起写练习。
小小的空间里,大家好像鸽子笼里的,缩来缩去为了几口没多好吃,不吃又会饿死的饲料。
也芝隔壁桌有一个男生,小个,头发又多又卷,每次他都算得最快。另一桌有一个女生,今年适逢世界杯,那个女生能聊出很多球员,每隔几天的课还能说出昨天那场谁踢得如何,她口中的那些人名,也芝一个都不认得,好厉害。
她好厉害。也芝总是会多看这两个人两眼。这两小时的课,很多时候她都暗暗走神,想些别的事消磨时间。她不喜欢数学,或者说,数学不喜欢她,和数学相处两个小时真的是一种折磨。一种彼时尚且没意识到算是很折磨的折磨,那时大家都要补数学,她就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这有什么不妥。某日她正在走神,突然神游中听到容溪两个字,下意识看过去,和那个女孩子对视上了,也芝挪开视线,握紧着笔,她想装出一副她不是因为听到了容溪才看过去的样子来。
好尴尬。
她盯着题,这题她会做的,只是眼下,感觉题目只从眼前经过,进不了一点脑子。
容溪,如果说去年同他还有一些擦肩而过的交集,那么今年是连一点擦肩而过的时刻都没有了。今年甚至在上学的路上她都没再碰到过他。
另一桌的女生有两颗很可爱的虎牙,眼睛也很漂亮,皮肤状态不好泛红起着些小疹子,但不影响也芝觉得她长得好看。只带了几句容溪,说是认识好像。
“容溪,他球打得就那样吧。”
好多人都认得你。
话题终止了,老师让她们认真做题。也芝在题目下写上解字,确实是一道她会的题,不用动脑子也知道第一步改写什么,第二步要用哪个公式。她应该感谢那年她初二,还是个好学生,一切都在可控会做范围内。数学老师家楼下走过去几步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里买两元一杯的粉冲冰奶茶和五毛一个的烤鱼丸一块五一串的烤肠。也芝站在亭子前供人踩的模板对自己的奶茶翘首以盼,忽然旁边有个叫她。那个长着虎牙的女孩子清脆地:“学霸?”
也芝看过去,跟她笑笑。只有她会这么叫自己,也芝的水平要是跟高明这一批人比当然算不上学得好的,出来补课和想要抄几题自己的作业的陌生同学比,叫学霸又好像也没错。她有些不好意思,这股不好意思不知究竟是从何处来的,当好学生的时候吃便宜的垃圾食品被人撞见就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像一条鱼在意今天下不下雨。那个女生拿了她的奶茶后就走了,这让也芝松出一口气。
天很闷,是要下暴雨的前奏。最近的雨很多,她讨厌这样的天气,出门真的很不方便。穿运动鞋要担心鞋淋湿,穿拖鞋又要注意不要让脚碰到地面上溢出来的有些浑浊的可能是下水管道从谁家厕所冲马桶出来的粪水。江城的排水系统这么些年好像就没太好过。
这样的天气走到书法老师家是最难的,下了雨一不注意踩到青苔上就是一跤,好比现在的也芝。磕破的膝盖上红红一片还夹杂着泥沙,身上没有多余能擦的纸巾,只好忍着不舒服走到老师家。今天平春请假了,她生理期,不舒服。平春的生理期不舒服是能不舒服到整张脸都是苍白的,需要吞止疼药的地步,也芝是在学校见过的。于是今天只有她一个人独自看着两个小孩,三个人都静悄悄的。
她无故想起前几天坐在这和平春聊起高明的94分,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没有说。她听妈妈说,高明他妈心脏不好。
“你小时候就见过高明妈妈了啊,不记得了吗?”妈妈问,“你五岁的时候,我调去三中交流一年。我和他妈妈搭班,他妈是班主任,数学老师,我教英语。”
“他妈还把他带来学校,就在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待着。”
“他妈那年心脏病,去省城动了很大的手术。那个班学生后来都没班主任,数学课也是这个老师代一节,那个老师代一节。”
“家里情况不同,人家高明很懂事的。”
“你不敢出去和别人讲他妈心脏手术的事,听到没有。”
“知道了。”
她爹经过,忽然说:“还好他现在比你高了,去年他妈还说会被你挡黑板,想跟你换位置看看。”
.......
她不知道要换位置的事,但她知道高明有一阵看不见黑板,于是她驼着背上课上了很久。结果后来的某一天,她听见后面笑成一片,她转过去看着后面,后排有人说:“班长说你驼背!”
.......可我,明明是怕你看不见黑板才驼着上课。
高明,真的好讨厌。
他懂事孝顺关自己屁事,又不是孝顺她。
从某个时刻起,也芝就很讨厌高明。
我真的,很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