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寂静的人行道上,程星灿摘下贺嘉树送他的银镯子,拿在手中呆呆的凝视。
贺嘉树将属于他的生日礼物赠送给自己时,他很快乐,他终于了独属于贺嘉树的印记在身上。
可是,贺嘉树已经属于另一个未知的某人。
这玩意失去了自己赋予它的意义,它恢复了本来的意义,只是一枚手饰。
再次将镯子戴上,不是舍不得放不下,他只是不再和贺嘉树接吻,还是要继续做朋友的。
从那后,程星灿和贺嘉树像是约定好一样,谁也不给谁发消息。裴淮倒是来先找过他,都是在他下午休息时,一块儿到二层楼抓娃娃,玩游戏。裴淮是抓娃娃高手,却一个也不要,统统给了程星灿。现在他的房间,堆了十几个娃娃,后面裴淮又要去,他开玩笑的说那天休息了,把娃娃便宜卖了。
裴淮笑的没心没肺的,说那我再多抓一些。
程星灿没辙了。
很快到了程星灿十七岁生日,那天不巧是周六,餐厅正忙,他也不好意思请假。只是跟贺天晴说了晚上有事,补习要延后。
晚上九点,餐厅做卫生,程星灿等经理开完会便独自离开了餐厅。他像往常一样走出商场,昏暗的广场上来往的人寥寥无几,他的身影被身后的灯拉的很长。
正欲和爷爷回个电话,一个人悄然靠近出现在他身边,电话拨通的同时,来者的手轻轻拍他的胳膊。
程星灿颤了颤,歪头看了过去。
“生日快乐。”裴淮笑的很开朗。
程星灿眼神变得吃惊。
下一秒,裴淮像是魔术师一样变出一束白玫瑰茉莉,香味沁鼻洁白无瑕。
“十七岁啦~”裴淮温柔而又宠溺的说。
拨出去的电话已经被接通,震惊中的程星灿被电话那头的人叫了两次才回神,慌忙掉头看着前面的地板,“已经下班了。很快。好。”
挂了电话,程星灿跳动失常的心已经恢复平静,又一次看向裴淮,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到花束上。
茉莉与白玫瑰。
贺嘉树过生日那天,有人送了他一束茉莉花,过后他特意去查,知道茉莉花代表莫离。后知后觉的送花的人一定是喜欢贺嘉树的人。
现在,裴淮送了他茉莉,还有白玫瑰。意义不言而喻,何况裴淮曾经表示过。
“程哥,你倒是表个态啊。”
“谢谢。”程星灿异常冷静的回应,但他的内心又在下一刻有了无法平息的热潮,生日能被家人之外的某一位记住,不感动岂非草木?
视线往上移到裴淮略微失落伤感的脸上,瞬息之间的情愫促使他及时的开口,“裴淮,谢谢你记得今天,除了家人,你是唯一一个。”
处在伤感之中的裴淮闻言如同干涸地迎来春风雨露,顿时喜上眉梢,惊喜道:“真的吗?我是唯一一个。”
“是啊。”
裴淮笃定贺嘉树不记得程星灿的生日,他还知道贺嘉树今天在陪他女朋友过生日。瑰顶公馆顶层,精心准备的生日宴,精美而昂贵的食物,漂亮奢华的布置,国外特聘音乐团队演奏,国内出名的戏剧团,还有高档的生日礼物,以及半小时的烟花秀。贺嘉树对朋友兄弟大方,对女朋友更大方。
他不是花不起那个钱给程星灿一样的生日,他知道陪伴胜过千言万语与任何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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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星灿领着裴淮回了家,远远的能看见破旧的院里亮着的灯。进入大门,裴淮打量了四周一眼,围墙年岁已久,明显可见维修过很多次。犄角嘎达堆放着塑料瓶和纸壳,旁边就是三轮车。
他记得程星灿从外面捡回了一条小土狗,去年还把他后爸咬死了,此时却不见那条狗的踪影,好奇的问:“你的大黄呢?来陌生人了,不出来叫上两声。”
程星灿摆弄着手里的花束,“死了。”
裴淮微惊,这件事倒没听他提起过,“什么时候的事?”
“杨宝忠死后不久。”程星灿放下花束,迈进门槛,“怪可怜的。”
裴淮不理解那句‘怪可怜的’,双脚已经踏进了门槛,就把大黄抛之脑后。
坐在小木桌旁打盹的程振宇抬头看见程星灿,眉头上挑,说:“回来啦。”
“嗯。”程星灿环视客厅,不见何槐花,问“我奶呢?”
后面的裴淮歪着脑袋打量还未见过的程振宇,昏黄的灯光下,苍老的脸是深深的蜜色,生长了不少褐色老年斑,内凹很深的双眼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厨房。”
程星灿准备介绍裴淮,刚要开口,裴淮抢先一步跳出来跟程振宇打招呼,“老爷子,晚上好。”
突然窜出来一个陌生少年,程振宇楞住了。
裴淮又说:“我是您孙子的同学和朋友,我叫裴淮。”
程振宇缓缓反应过来,眉眼变得慈爱祥和。
两位老人并不知道程星灿的朋友会来,饭菜并不丰盛,只比平时好些许。何槐花要再弄两个菜,被裴淮拦了下来,简简单单吃个一顿饭。
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礼物,仅仅是一顿简单的便饭。
置身其中的裴淮觉得挺心酸的,同样的年龄,程星灿怎么连一个像样的生日都没有。无数次看向程星灿的时候,悲悯就要流露出来,终究还是忍住了,倘若真被程星灿看到他一定会难受。
吃完饭,何槐花又去厨房煮了一碗面,两片青菜叶子一个煎蛋。
“长寿面来咯~”何槐花将热腾腾的面放在程星灿桌前。
裴淮凑近程星灿说:“寿星的长寿面啊!闻着就好香的样子,味道一定不错。”
程星灿拿起筷子挑起两根面条,揶揄道:“给你吃一口呗!”
“真的假的?”裴淮盯着他笑着问。
程星灿看着他不语。
裴淮说:“我真的会吃哦。”
“想得美。”程星灿放下筷子,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
趁何槐花收拾的空档,程星灿借着月光和小院里的灯,和裴淮一起将角落里堆放的纸壳码整齐,十几分钟的活干下来,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程星灿进屋拖了两把小凳出来放在庭院内,让裴淮坐下,返回屋内拿了一块冰西瓜给他。
看着手上冒着冷气的冰西瓜,裴淮以为只有自己有,下不去口,遂问:“你不吃吗?”
“太冰了。”程星灿简单的解释。
“不能吃冰啊?会拉肚子吗?”裴淮松了一口气,关心的问。
“也没那么脆弱。”
裴淮没有继续说话,低头咬了一口,很脆很甜。他便明白程星灿为什么不吃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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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梭,转眼就要开学。
程星灿领了两个月的补课费,到北城中心给两位老人买了两件新衣,考虑到开学后比较忙,无暇采买,提前备了入秋的衣物与鞋袜,拎着大包回家。
转头又没闲着,将纸壳与塑料瓶放上三轮车,到废品站卖了,将薄薄的纸币揣进兜里。开着三轮车转去初中班主任家小区外,买了水果和牛奶拎上去。盛严夫妇知道他来,特意在家中等他,这个点不凑巧,过午饭不久,离晚饭又远。盛严妻子想让他留下来吃顿便饭,被他推拒了。
他说,他想去看看陈秀芝。
决定不再管陈秀芝与杨旭母子死活,手上真有点钱时,还是会想到他们。
陈秀芝与杨旭依然住在杨宝忠生前置办的房子里,是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楼道也很窄。他站在楼下抬头往上望了许久,被路过的一位中年妇女叫回了神。
“张姨。”见是曾经住在隔壁的阿姨,程星灿赶紧打招呼。
张姨笑着说:“小星啊,好久没见到你啦。长个了。”
“长了一点点。”
“哪里是一点点,在婆婆家想必没忍饥挨饿,个子窜的快不说,人也白净不少,帅气的不得了。”
“是啊。婆婆和爷爷对我很好。”说到此处,程星灿心中生出一丝得意之情,“张姨,您也比从前精神得多了。”
“害!都老了,精神个啥啊。”张姨望楼上看了一眼,问:“来看你妈?还是舍不得吧?”
程星灿说:“杨旭还小,我来看他。”
张姨笑了笑,“正好呢。你妈今天没出去,小旭也在。一路上去吧。”
到五楼,程星灿敲响503的门,张姨站在他旁边掏钥匙准备开门,这时候501出来一位老太太,看到程星灿时很意外,旋即说:“小星啊,别敲门啦。”
程星灿疑惑的问怎么了。
“你妈她现在不方便。”老太太走出来,将自家门关上,“下楼玩会儿再来吧。”
张姨扫了老太太一眼,似乎懂了什么,又看向程星灿,“小星啊,不如你到张姨家里坐会儿,都好久没见了,跟张姨聊聊你在那边的情况。”
程星灿疑虑的目光从老太太脸上转到张姨似乎在隐瞒什么的脸上,后背逐渐凉了起来。
老太太说:“到你张姨家坐会儿吧。我先下去了,得去买菜了。”
张姨说:“不用不好意思。张姨还抱过你呢,你忘了?”
她说的是杨宝忠与陈秀芝三天没回家,他一个人在家,找不到吃的,也找不到他们俩,年龄小,难免害怕,就开了门出来,正好碰上回家的张姨那件事。
“不用了,张姨。我就在外面等。”
“这……你还小,跟张姨进去等吧,别见着不干净的东西,脏眼睛。”
话到此处,程星灿便确定张姨和邻居老太太掩饰的是什么,挺无奈也挺不知如何说。
“不了。我也不小了。”
眼见程星灿执着,张姨只能独自进屋。
安静下来的楼道里,程星灿怀着极其难言而喻的心情坐在上楼的楼梯上,双眼紧紧盯着502的门。
酷热的天里,楼道里闷热,夹杂着垃圾没清理干净的臭味。程星灿硬生生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坐了一个小时。
502的门被从里打开,走出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四五十岁左右,单看衣着还算干净整齐。
他回头对屋内的人说:“真不下楼吃点啥?我请客,不花你钱。”
“吃啥吃哦。”音落,走出来一个穿着长款睡裙、披散头发的女人,抬手把男人推了推,“赶紧走吧,让人看见,又要嚼舌根了。”
“怕啥?”男人擒住女人的脖子,凑近在她嘴上落了一个深深的吻,“你老公还能掀开棺材板出来揍你?”
女人突然静默不语。
男人看她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早死透了,怕个卵。我先走了,改天再请你吃碗面。”
说完,也不等女人说什么,朝着楼梯口走过来。女人的目光紧随而来,却也注意到站在楼梯口旁的程星灿,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男人路过程星灿时和他对视了几秒,权当陌生人直接走下楼。
程星灿的目光在看不到男人的背影时,转到陈秀芝扑了粉惨白的脸上。
“进来。”陈秀芝转身进屋。
程星灿顿了两秒,跟了进去。
他已许久没来,一看便看出屋内东西少了很多,连那张吃饭的餐桌也没了。
陈秀芝从矮桌上端起水壶,空空的,又不耐烦放回去,随意在木质沙发上坐下。抬眼盯着程星灿,“那阵风把你吹来了?”
“杨旭呢?”
“饿死了。”
程星灿眉头微微一皱。
陈秀芝站起来,打开次卧的门,朝里面喊了声,“小旭,程星灿来看你了。”
喊万就靠在墙上,静静看着程星灿,“是不是以为我和你一样狠心?自求难保的时候,不管亲人死活。”
她还是怨怼程星灿不给钱,责怪程星灿不将杨旭带走。
程星灿没见次卧出来人,倒是知道了杨旭没死。听到陈秀芝的话,他没有狡辩,从挎包里翻出一叠钱,“这是2千块,紧着花。”说完,在陈秀芝意外的目光下将钱放在矮桌上。
“我只有这么点能力。”
程星灿不是在自责,是在陈述,让陈秀芝明白他就只有那么点能力。
他们母子之间向来没有太多言语可讲,从前杨宝忠在,不敢言。现在杨宝忠死了,他们之间绕不开的钱。关怀、问候和叮嘱,彼此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