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虫生 第3章 第3章

飞行器内，祈安捂住眼，五指修长几乎遮了大半张脸，但从指缝中，仍能窥见那双耀眼金眸。

眸里隐隐约约在闪烁着光，好比静谧夜空中烁亮的繁星。

祈安内心并不平静，他闭眸，身躯后仰靠椅，整个人陷进去，手背搭在眼皮上，细看指尖在微颤。

他刚刚没控制住，对浅蓝发的雌虫进行了审判。

祈安自从被神帝选为东界界主，执掌刑罚之责后，每日除去闲暇时同三位好友闲聊玩乐，便是日复一日地对罪大恶极者进行审判。

罪大恶极者，自然是皆是有罪。

甚至有狂妄者在受刑罚时，质问祈安：“我刑罚加身，罪甚者魂散忘川，以己之身，换他们之性命，神不问过往，判我有罪，敢问神，世间若有公正，我为何被逼至此？”

“神若以维持世间公正为己任，为何不惩治罪甚者，偏要任我行事至此，再论我罪，神若予我答案，此罪我认。”

这些话像恶咒一样紧紧缠住祈安，火光下的狰狞面容，血迹斑驳全部交织在他的脑海中。但神怎么能手中被执行之犯扰乱心绪。因而，祈安就像木偶一样，审判时就做高高在上，失去怜悯之心的神，审判结束后则变成有人情味的神。

他被自己割裂成两个人。

祈安意识陷入一团黑雾之中，四肢都被黑雾化作藤蔓收紧，往黑暗深处拽去，身体沉重到无法控制。

卷上心头的疲惫让他无力挣扎。

祈安正颓废放任，周身黑暗却蓦然破了一块窟窿，阳光大片大片地投落进来，越来越冰冷的身躯终于有了点点温度，他有片刻的恍惚，是——雅比斯海湾的太阳？

“阁下？阁下？”

祈安在对方一声声中被唤醒意识，他挣脱黑雾束缚的同时，脚下浮现出一台台阶梯，他奔向光束。在即将触碰到光束源头时，他只觉得掌心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但却突然失重滑了下，携带着那东西一起垂落了下去。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也逐渐清明，碧蓝眼眸无比吸引他：“是你啊。”

原来是雅比斯海湾的海。

伊尔如释重负，然脸色担忧紧张的神情还未褪去，“阁下，我建议您去军区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在祈安小憩期间，伽略把上将传在自己光脑里，有关祈安的所有信息都给伊尔传了一份过去。而伊尔也将这些信息悉数阅览完了。

原来他口中的倒霉虫还真是够倒霉的，不仅失忆了，还是个黑户。

虽然被火球砸了，但没出什么大毛病也是幸运的了。

伊尔刚这样想，目光移向祈安，除了那双金眸，对方还拥有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乌发被主人随意扎在一起，没被扎住的则随意散乱埋在椅中。

雄虫中很少见留有长发的。

伊尔目光下移，见祈安放在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指。他走上前几步想再看个仔细，却见对方额头冒出许多汗，不仅打湿了对方放在眼皮上的手背，而且额前的发也被沁湿了。

室内温度也不热啊，伊尔刚想完心里却倏地浮现一个想法，不会那么不巧，对方真出什么大病了吧？

“阁下？阁下？”

伊尔试着唤醒对方。

祈安没动静，伊尔鬼使神差地伸手覆在对方贴在眼皮上的手，掌心像冰块一样的冷，让人直打寒颤。

伊尔没有松手，只是贴得更紧，试图给祈安传递微薄的热量，“伽略，重新导航，回军区医院！”

“已经在去军区医院的路上了。”

伽略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此刻他也没什么心情打趣伊尔，专注于开飞行器，以这段路所能容许的最大速度。

虫神啊，刚接到雄虫返程路上就出这么一档子事，说是惊心动魄都不为过。早知道就把雌医捎上，顺便再跟军区医院申请借个医疗舱了。

伽略的飞行器主要是用来代步出行的，没有配备专门的医疗系统，不仅如此，还连一管药剂都没有。

时间又过去一会儿，祈安身上的温度依旧冷如寒冰，伊尔扭头对伽略说：“伽略，用飞行器最大的速度，违规惩罚都算我的。”

伽略掌心黏腻，“开什么玩笑，伊尔，军区内违反规定，超速驾驶飞行器，你会被停职的！”

伊尔十分理智冷静，“你觉得他出事，我们被革职，还是超速我被停职，哪一个更严重？”

伊尔从上将发给伽略的信息中可以读取到，上级对于这只雄虫的关心不输于政治问题，如果对方真出了意外，无论意外与火球事件有关无关，末日说、阴谋论……等言论都会满天飞。

如今，斯林卡与塞利尔帝国关系日趋向紧张，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这种时候帝国内再出问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毕竟，会影响军心。

伽略静默一瞬，道：“……知道了。”

“伽略，拜托了。”

话音刚落，伊尔就感觉手一紧，头顶上方传来暗哑的声音，“是你啊。”

伊尔忍住手上的冰冷在瞬息间变为滚烫的不适感，抬眼道：“阁下，我建议您去军区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祈安像是没听见伊尔的话，自顾自地说：“你的眼睛，真漂亮，像雅比斯海湾。”

伊尔觉得对方大概是冷糊涂了，居然对一只未婚雌虫说出这么轻佻暧昧的话。但不容置否，被这么纯粹的一双金眸盯着，伊尔的心脏会控制不住地扑通扑通狂跳。

雅比斯海湾？

伊尔第一次听说这个海湾名字，是在斯林卡帝国范围内吗？

雅比斯海湾，是祈安能记事时第一个记住的地方。

对于祈安来说，雅比斯海湾是他的家乡，那里有最湛蓝的大海，最明媚的阳光，最漂亮的夕阳，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要能在海湾旁睡上一天也很快乐。

“阁下，您需要去军区医院做个检查。”

伊尔又重述一遍，忽略心口处极为频繁的跳幅。

“检查……军区医院……”祈安喃喃，待意识全回笼了，他眨了眨眼，拒绝道：“我不去，我很健康。”

三天时间，足够祈安厌恶那个白蒙蒙，且冷清的地方。

祈安厌恶一切如同东界界主大殿冰冷的地方，除去手下隔日提供审判名单，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好友们都很忙。

雅比斯海湾的太阳永远不会照到东界，也再不会照耀到他。

“阁下，您方才浑身冰冷，我喊您，您也没有反应。”

伊尔将倔强雄虫刚才的症状简单描述了一下，希望对方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并答应去医院检查。

雌虫没有资格强制要求一只雄虫去医院就医检查。哪怕雄虫在性命攸关紧急时刻，雄虫只要拒绝就医，雌虫也不能擅作主张。因为那将会受到雄虫事后追责。

而雄虫最后如果因此死了，雌虫仍会被追责，即便这结果是因为雄虫拒绝就医造成的。

这个世界简直荒谬糟糕透了，伊尔本能地厌恶。

“我听见你喊我了，”祈安反驳，执拗道：“我刚才只是做了噩梦，现在已经没事了。”

本来已经做好违规超速被停职心理准备的伽略，在深吸一口气后，刚准备干一番这辈子都不敢做的大事时，事情猝不及防又有了新一轮的变化。

那位阁下不仅好了，还跟伊尔在去不去医院检查的事情上起了争执。

就像虫崽不愿意去医院，雌父出于对虫崽的健康考虑，义正辞严要带虫崽去医院，而虫崽却死死拽住雌父的手十分抗拒……手？

手？！

伽略瞪大了眼，三两下切换成自动驾驶，他究竟错过了什么？怎么两个人就牵起手了？！

遽然，伽略想到来时的路上他对伊尔开过的玩笑：“听说那只雄虫长得不赖，品行还成，不如你们试试？”

伽略心里拔凉拔凉，还真试试了？

他们依旧在僵持着。

固执己见的任性雄虫也很讨厌，伊尔默默在心里加上一条，但如果对方是只好虫的话，应该会听劝吧……

伊尔抱着零星点的希望，道：“阁下，我想我应该向您解释一下，毕竟您现在失忆了，可能忘记帝国法的规定。”

伊尔语气一顿，想抬头去看祈安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啊，对方该不会因为他严厉的语气而恼怒吧，那简直糟糕透了。

没有任何一只雄虫能接受雌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实际上，伊尔却见祈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乎听得很认真，一霎，他脑海里绷紧的神经松了下来。

“哪怕您现在拒绝了就医的请求，只要事后您身体上出现了任何问题，我们都将被法院追责，”说着说着，伊尔不禁语气变为嘲弄，“轻则被革职，糟糕点被流放，处死刑。”

伊尔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问题，轻声加了句：“望阁下悉知。”

荒谬绝伦。

祈安只有这一个想法。

“你需要录音吗？”祈安认真道：“我可以承诺不追究你们的任何责任。”

伊尔闻言，欣然接受，舒笑道：“感谢阁下的慷慨善良。”

末了，伊尔抬起被攥住的手，询问：“可以请阁下放开我的手吗？”

“抱歉！”

反应过来的祈安倘若抓了个烙铁，被高温烫了手，急急松开，极为不好意思地又说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