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可能 第12章 不一样

周旭只是淡淡地摆摆手：“我出去一会，你们再过十分钟再回班。”

他说完就推门出去了，邹之卿还维持着鞠躬的姿势，林初妧和康乐乐赶紧冲上前，扶着他坐下。

他抬起头，林初妧勉强能看清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他一脸诚恳：“谢谢你们。”

“没事没事……”林初妧第一次和他用正常音量交流，不免有些吃惊。

邹之卿又低下了头：“我……我没想过会有人来帮我。”

康乐乐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欺负……成这样……”

她又有些哽咽：“如果我们再早一点……”

她说不下去了，林初妧轻抚着康乐乐的背，却也开始内疚。

其实林初妧看得出邹之卿求救的眼神，在每一次邹之卿被带走的时候，他都曾向林初妧投去那样的眼神，而她是怎么做的呢？

她选择了低下头。

那些她纠结的日子里，邹之卿当真没有期盼过，有人闯进那个昏暗的厕所，救他出去吗？

安慰的话堵在心口，最终变成一句：“没事了，都过去了。”

邹之卿反复揉捏着衣角，张了张嘴又闭上，纠结良久，才鼓足勇气：“我是……”

林初妧看着他，耐心等着下文，见他咬着下唇，一脸为难，突然就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她按住邹之卿捏衣角的手：“我们都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邹之卿的眼眶发热，又开始颤抖，他紧紧抓住桌角才使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不……恶心吗？”

康乐乐还带着哭腔，就急切地开口：“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不一样，你只是喜欢男生而已，有什么恶心的？！真正恶心的人是于庆杰！这不是不是他霸凌别人的借口！”

他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一块，被压抑的感情喷涌而出，他突然很想痛快地哭一场。

是啊，这本就不是他的错。

他放任泪水流下，林初妧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从口袋里摸出纸，赶紧帮邹之卿擦，邹之卿抽噎着说：“他……他说，如果我敢……敢说出去，他就……就要让全校人都知……知道我是……”

林初妧拍着胸口：“别怕，以后姐罩你！”

康乐乐也很积极，她凑近邹之卿，拍拍他：“对对对！你以后就和我们待在一起，他要再敢欺负你，我们帮你揍他！”

邹之卿破涕为笑，林初妧和康乐乐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

康乐乐笑够了，冷静下来，不禁疑惑道：“不对啊，他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邹之卿埋头，抠着手指：“一开始，应该是猜的，后来……他趁中午没人，翻我的书包，看到了我的日记……”

他声音越来越小：“我不该把日记本带到学校的……”

康乐乐膛目结舌，气得反复深呼吸：“我靠，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林初妧却显得格外镇定：“你见到的傻逼还是太少。”

她看了看表：“我们回去吗？”

康乐乐抬头看了看：“还没到十分钟呢。”

“无聊，早走几分钟又没事，邹之卿，你觉得呢？”

“行。”

于是，他们动身了，从备课室回去的路上，简直安静到过分，只能隐隐听见紧闭的教室里传来老师滔滔不绝的教诲声。

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林初妧听到了周旭的声音。

她立刻松开握住门把手的手，一把拉过两人，躲在墙边：“嘘——”

她朝里面指了指，他们秒懂，配合地噤声，认真听——

“刚才，在厕所门口，我看围了这么多人，什么事情大家也差不多知道了，我就说三点，第一，不许和别的班的人聊这件事。”

邹之卿的眼眶又有些湿，他眨掉欲掉的泪珠，周旭接着说：

“第二，我想问，有人听到或看到林初妧打于庆杰吗？”

鸦雀无声。

林初妧心跳逐渐加速，她握紧康乐乐的手，过了许久，教室里响起了第一道声音：“不知道啊。”

紧接着，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回答起来。

“没有啊！”

“怎么可能呢？”

“肯定没有。”

“哎呀太吵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周旭敲敲桌子，班里立刻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最后一个问题，有人看到别的班的人参与吗？”

又是一样的沉默，但这次时间明显更短，林初妧听见，他们坚定道：“没有！”

周旭满意地点了点头，推开了门：“很好，接着上自习吧。”

林初妧还处于震惊中，来不及反应就和周旭迎面撞上，维持着一种极其奇异的偷听姿势，四目相对——

周旭：“……”

林初妧：“…………”

还是周旭比较镇定，他只是看着在墙根处趴得格外整齐的三人，默默推了推眼镜，向办公室走去，但是，林初妧还是清晰的听到了他转身时微不可察的叹息。

林初妧转过身，看着康乐乐和邹之卿，试探问道：“进去？”

踏入那扇门的瞬间，邹之卿是紧张的，于庆杰对江绎说的那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他还是害怕，不敢揣测同学们的反应。

下课铃响起，教室里却异常的安静，邹之卿深吸一口气，跟着林初妧，迈入那扇门——

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那样的安静，欢快的下课铃声在此时却十分违和，他默数着。

一秒，两秒……

教室里终于有了声响，那是鼓掌的声音，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最终汇聚成浩大的掌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他小心地探出头，他看见每个同学都涨红了脸，兴奋地鼓着掌，他听见一声：“牛逼！”

“太帅了！”

“真的好勇敢！”

“好厉害啊！”

夸赞声不绝于耳，一大群人蜂拥而上，他被团团围住，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头，他看见班长飞奔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关窗户，拉窗帘，关门……

他被簇拥着坐下，每个人都仔细地观察着他，过了许久，才有人愧疚的开口：“对不起，如果我们都能再勇敢一点，你就不会……”

耳边充斥着喃喃的对不起，他们好像真的很内疚，一个个垂着眼，甚至有个人在悄悄抹眼泪，邹之卿心里酸胀得很，他低声说：“不是你们的错……”

同学们并没因此活跃起来，邹之卿想，这里真的，真的和从前不一样。

他突然想笑，发自内心的那种，于是他这么做了，那是个很温柔的微笑，虽然嘴巴被口罩挡住，但他的眼睛弯了起来，很快感染了周围的人，他们一个接一个笑了起来。

他听见有人说：“虽然我们没有林初妧那么勇敢，但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站在于庆杰那边的！”

“是啊！”

“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大家都笑着，没有人提那件事，于庆杰的话像一颗石子沉入大海，毫无波澜。

旁边的林初妧和康乐乐被另一拨人围着，嘈杂的声音中，她只能听见较为大声的几句话：“你们真的好棒！”

“太帅了！”

“还有还有，你打他那一巴掌，好爽！”

康乐乐和她相视一笑。

她没想到这群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同学会帮忙做假证，没想到班主任会坚定地站在她们这边，没想到，他们真的救下了一个脆弱的灵魂。

总之，一切都很好。

但是，她总觉得少了什么事没做，于是，她悄悄蹲下，从人群中溜走，跑了出去。

刚推开门，就看见陈敬，他站在林初妧座位边的窗户旁，茫然地看着紧闭的窗帘，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陈敬的这一刻，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她走上前，拍了下陈敬的肩。

“啊！”陈敬注意力完全被窗帘吸引，猛地被人拍一下，直接尖叫出声，向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林初妧赶紧扶住他：“我是鬼吗，这么吓人？”

看清是林初妧，他瞬间放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没反应过来……”

林初妧靠在栏杆上，简单地说了下处理的结果，陈敬震惊道：“啊？！”

“嗯……”

“这么顺利啊？”

林初妧点头，情绪低迷：“我没想到进门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鼓掌，他们都围着我，说我好勇敢好勇敢……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早都发现了问题，如果我再……再早一点，他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开始哽咽：“你……你都想不到，他的身上有多少伤，我明明早都觉得不对劲……我明明……”

陈敬握住她的手腕，强硬地把她带到楼梯间，这里基本上不会有人。

他微微俯身，轻轻揉了揉林初妧的头，柔声道：“我们妧妧啊，是全世界，最最厉害的女孩。”

林初妧瞪大双眼，猛地抬起头，陈敬毫无保留的与她对视，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她错愕的面庞。

她听见陈敬在她耳边碎碎念：“你已经很棒了，妧妧……你能站出来就很好了……”

泪水无声无息滑落，陈敬下意识伸出手，却在触碰到林初妧脸颊的前一刻收了回去，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

林初妧的头发被揉得毛毛躁躁，她扭过头，打掉陈敬的手：“头发都揉乱了……”

她重新开始扎头发，脸烫得吓人，陈敬只是笑：“唉……还是小时候好啊……”

林初妧动作一顿，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完了是吧。”

小时候，林初妧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坚强，她经常哭，摔倒了会哭，娃娃脏了会哭，上课回答不出问题也会哭。

每当这种时候，陈敬都会摸摸她的头，林初妧总会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脆生生地叫哥哥。

再后来，他们上了小学，林初妧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不管陈敬是威逼还是利诱，她都不愿再叫了。

陈敬大概是真的想找死，他凑近林初妧，压低声音：“再叫声哥哥呗～”

“滚！”

林初妧气冲冲地跑走了，陈敬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他扶着墙，叫道：“哎！不叫就不叫嘛，别生气呀！”

她不停深呼吸，心道：陈敬真的很讨厌！！！

虽然这么想，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心情竟然真的变好了。

推开教室门的时候，她才发现里面一片漆黑，教室的大屏上放着电影，她看见康乐乐向她招手，她赶紧弯下腰，快步冲了过去：“今天怎么突然放电影？”

康乐乐压低声音，倾向她：“不知道，大概今天真的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吧～”

林初妧环视全场也没看见于庆杰，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都清新了。

放的是个挺感人的片子，英文母带，大家都专注地看着字幕，一派安静祥和。

但几乎每个人面对这莫名熟悉的场景，心里都浮现出一个相当不妙的预感。

果然，一样的安静，一样的紧闭大门，一样熟悉的巨响……

于庆杰再次踹开门，闯了进来，不一样的是，这回班里有一个比他更愤怒的体育老师，老师直接把他拎回了周旭办公室，速度之快，令人哗然。

邹之卿还是有些怕，不自觉缩了缩肩膀，林初妧拍拍他的肩：“没事的没事的，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别怕。”

邹之卿点点头，听着林初妧的话，他悬着的心一点点落下，镇定下来。

康乐乐对林初妧突然的失踪十分好奇，她低声问：“你刚刚去哪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初妧头皮发麻，脸又开始发烫，她咳了下。不自在地动了动：“陈敬来了。”

剩下的事情康乐乐已经不想知道了，她叹了口气：“天呐……我真不该问这个问题。”

邹之卿看康乐乐这副样子，好奇地戳了戳林初妧：“陈敬是谁？”

林初妧要炸了，现在越不想提越有人问，她摸了摸鼻子：“我发小，八班的。”为了邹之卿更好理解，她又补充道：“你见过，就是在厕所里，那个矮一点的。”

邹之卿仔细回想，满脑子却只有一张冷峻的面孔，他小心翼翼：“那……另一个……是叫江绎吗？

“啊……是的，他也是八班的。”林初妧心乱得很，没发现邹之卿明显的异常，邹之卿小声地重复：“八班……”

林初妧尝试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思绪却不自觉飘远，她反复拉回又反复飘走，反反复复几次，林初妧彻底放弃抵抗。

啧，陈敬是妖精嘛？

所幸这节课下课她还不用面对陈敬，陈敬时间紧迫，必须跑去食堂吃饭，来不及找她，她还有一整节晚自习的时间缓冲。

晚自习于庆杰也没再回来，好不容易安宁下来，每个人都很开心，尤其是邹之卿，身边少了个人，他正好有充足的时间，来想一个人。

放学的铃声打响，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林初妧速度极快，她跑到邹之卿身边，站在他桌前：“一起走吗？。”

邹之卿抬起头，指着自己，迟疑道：“我……吗？”

“当然啦！”

“！好的！”邹之卿抓紧收拾，林初妧欣慰地笑笑，指向康乐乐：“不用急，等我们出去她都收拾不完。”

果然如她所说，林初妧心不在焉地勾着书包带，站在教室外，踮起脚尖，扒住窗框，幽怨地叫：“乐乐……”

她偏过头，对邹之卿说：“我说的没错吧。”

后背被猛拍，康乐乐探出头：“又说我坏话是吧？”

“这是实话好吗？”

叽叽喳喳的斗嘴声在耳边环绕，邹之卿却觉得好开心，他还没有习惯进入她们的对话，总是沉默，只是默默倾听。

林初妧察觉到，刻意把话题引到邹之卿身上：“我们还没有你ｑｑ呢，写给我吧。”她从包里拿出纸和笔，递给邹之卿。

邹之卿愣了下，贴着墙，极为认真，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数字。

林初妧满意地收起：“我回去就加你。”

康乐乐赶紧接话：“加完推我啊。”

“知道了！”

林初妧有点想逃避，眼看着一楼越来越近，她的步子越放越慢，最后直接停在台阶上，康乐乐发现少了个人，回头看去：“你干嘛？”

其实这种逃避根本没意义，因为陈敬已经看见她了，他兴奋地向林初妧招手：“今天怎么这么慢？”

林初妧若无其事：“等乐乐。”

陈敬见她不动，几步跳上台阶：“还不走啊？”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林初妧有些心慌，陈敬的脸总会给她不小的冲击——怎么这么帅啊？！陈敬的睫毛随着他的轻笑微微扇动，挡住了那双狭长的眸子，林初妧一时晃了神，不知所措。

康乐乐非常有眼见，迅速拉上邹之卿，后退几步，捂着嘴，小声道：“这个就是陈敬。”

邹之卿看向陈敬，环视四周，望眼欲穿，却没看见想看见的人，不禁有些失落，闷声回道：“嗯……”

林初妧的大脑直接短路了，又想起下午的事，鬼使神差下，她踮起脚，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唤道：“哥哥。”

一声哥哥把陈敬喊得神魂颠倒，他涨红了脸，低声应：“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