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人玩比想象中有意思,谢执结脸上笑容依旧,冬涉川却换了另一个生气的方向。
他仰着头眼睛定在冬涉川脸上:“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事情吗?”
冬涉川闷了会,绞尽脑汁又想了个别的事出来:“你拿了这边研究院的资料,那这边研究院里还有其他熟人吗?”
谢执结摇头:“没有了,或许是同一个人只是名字不同,但枝九将大部分高层锁进了异常物内,我也无法当面进行确认。”
“那半异常的资料呢?”冬涉川又问。
“从枝九保有权限的资料库中有一部分,关于详细研究的并不完全……”谢执结停顿了下,“我认为他们都和你不一样。”
冬涉川沉默了下来,谢执结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更为低沉的气息。
他的目光穿过发丝间隙,与之对视,却看不出任何情绪,空洞一片。
“你比他们更加强大。”谢执结又解释道,“如果能够维持半异常状态下去,并多接受几次覆写,他们也许能够达成你这样的成就。”
“谢执结。”冬涉川开了口,声音开始发哑,以人类的审美而言算不上好听,“你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谢执结没开投屏,芯片现在也不在冬涉川手里,他无法精准监测到人的数值波动,神情似乎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那双荧蓝的眼瞳就倒映在对方的瞳孔之中,被淹没在绿得发黑的沼泽里,透不出一点光亮。又好像是被环拥着,让他无处可逃。
“对于整个人类文明来说,是一件好事。”谢执结声音很轻,似乎以这样的方式就能让他对面的人减少一些愤怒。
“对我而言也是,让我还有再见到你的机会。”他说道,“强大的人有选择的权利,弱者则只能接受安排。”
冬涉川无法反驳他的话,但心里情绪依旧不受控制地翻涌着。将一些阴暗消极的东西挖出来,偏偏就展示在他跟前。
一开始就没有谢执结,让他早点消失不是更好吗?只要不存在,这些事就都不会是问题。这种荒唐的“强大”到底为他带来过什么切实的好处?难道把一切都摧毁了,然后再赏赐他一丁点原本就是他应得的东西,他就该感恩戴德,认为自己的强大才给了赏赐的资格?
凭什么?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声:“所以呢?”
这情绪来得太快,别说谢执结,连冬涉川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往常他就算犯了这毛病也只是在研究院的收容区里当一个困兽。在空无一人,只有植物环绕的空间里同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搏斗。
可眼前有了他所在意的存在,发泄情绪似乎就有了其他的办法。和那些只会在父母面前哭的孩子一样,只有在那样做有用的情况下,他才会下意识用这种“语言”的方式进行攻击。
他想宣泄自己的情绪,他又不想真的伤害到跟前人。
长久以来的扭曲让他焦躁易怒,把他变成一个笨拙的孩子,没比谢执结好到哪去。
谢执结与他对视了半晌,忽然伸出了左手,按在跟前人垂在身侧的手背上。
他下意识将手收回,又硬停在那没动,让谢执结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皮肤,直至掌心覆盖。
对方的手温热,比他的体温稍高,熟悉到能唤醒他的一些遥远的,被掩藏下去的记忆。
他看着人,有一瞬的恍惚。
谢执结仰头看着他的模样显得那样无害,让他甚至感觉到一种困惑:人类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存在来进行加害?为什么自己也在加害的人群之中?
“不要生气。”谢执结说着,脸上的笑容中也多了几分愧疚,“我或许还无法精准地传达我的意思,也无法为你分担曾经的痛苦,对于情感的诠释或许更加自私,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对我而言你也是不一样的。”
“重复多少遍都可以,能再次见面,我很高兴。”
冬涉川那压在心头的火气顿时被一串细密的雨砸了下去,涌上脑袋的那些杂乱思绪消退,他自己也好像跟着冷静了下来:“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可以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吗?”谢执结接着他的话问道。
不知道,但冬涉川不想结束对话,敌意退去之后他那些眷恋的情绪就跟着涌了上来——他还是想和人说话,说点什么都好。
他绞尽脑汁,又僵硬地换了另一个话题:“我想问你……你也会感觉痛吗?”
这话题扭转地实在是太快,谢执结甚至再一次有被取悦到。
有意思。
谢执结的身影在那片“幽绿的沼泽”中微微偏了下头:“会有被判定为疼痛的接触。”
“有‘感觉’吗?”冬涉川追问道。
谢执结摇头,他察觉到对方也在认真地探讨某个疑惑,反而为此抛出了一个问题:“冬涉川,你认为人类的‘感觉’才是唯一真实的吗?”
这是一个背离人常识的问题,要从中跳脱出来并不容易。
有时候严密的逻辑会违背人们的主观念头,和某些事情相去甚远,又确实存在。
人类的感觉是唯一存在的感觉吗?人类的感觉又一定真实吗?
“感觉”明明是人类最易被欺瞒的东西,人人又与他人不同。人类之间的疼痛感觉尚且无法相互比较,人和非人又该怎么去判断?
冬涉川被问得有点哑口无言,在谢执结那锁住他双眼的视线里,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挑起这样一个话题了。
他没有敷衍谢执结的打算,这个话题他也确实难以承接。
谢执结那双眼睛在他的眼中略微弯起,像是笑了一下:“观岭好像回来了。”
冬涉川立刻退后了半步:“我知道了。”
他逃避似地放任自己沉溺进“空气”之中,水与油交融,一切感知笼上一层不真切的薄膜,带着他缓慢从倒影空间中离开回归正常世界。
即便回到了二层世界,他的视网膜上却好似依旧残留着那双眼睛。
他注视着对方,对方也注视着他。
他观测他,却无法观测到某些更深层的东西,因而他们依旧互相试探。
自己早已不是曾经的自己,谢执结或许也是。
冬涉川收回目光再度投向眼前时,便见着观岭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门口,旁边是谢执结的投影。
对方扶着门,黑卫衣湿得能拧出来一盆水,头发也被淋得一缕一缕,但已经没水珠滴落了,贴在他脸颊两边显得年龄更小了些。
他嘴唇发白,眼睛却炯炯有神,是一种和谢执结那双眼睛完全不同的神采,充斥着某些混杂而极端的情感。
狂喜又惊恐,震怒而绝望。
“我知道了……”他声音有些发颤,“死的不是贺山哥,死的人是我。”
谢执结和冬涉川都没有接话。
观岭又手忙脚乱的拿了报纸出来展开,指着那上面角落里的一块新闻说道:“就是这个案子,我是死在这个案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