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观测 第13章 铸炉9

邱观缴的确向冬涉川提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研究院也可能会覆灭。”戴着黑色手套的男人坐在当时冬涉川所处的隔间之中，良好的气密封闭让他们的声音无法传出，而又因为冬涉川被判为“不可感知”使得他们之间的对话不会被记录。

对方冷静、理智、坚韧，却又脆弱。黑棕的眼瞳和所有未接受任何改造的普通人相同，注视着他的模样却很少见——几乎不会有人敢和“不可感知”对视。

“而离开了研究院，你没有去处。”邱观缴的语气十分平静，比那些合成人声显得更不近人情，“我知道你随时可以离开，但你要的不是这样的自由。”

“因为现在的你即便是离开，你也没有选择成为‘哪一个自己’的自由。说直白一点，你随时有可能因覆写而造成极大损害，甚至你的损害也会因覆写结束而不被人们记住，这两点哪一个你都不想要。”

冬涉川那时候并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在邱观缴身前现身。可即便如此，对方似乎也能抓住那些他从未表露过的念头。

“我手里有一个项目邀请你加入。它的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七，你加入或许会让它得到提升。如果成功，一直以来频繁发生在你身上的覆写就会得到扼制，如果失败……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不是吗？”

“C-S-001……或者，我应当称呼你为冬涉川。”

他的确不会因为覆写而丧失自身意志，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因此而遭受折磨。现在对于过往的一切他都记不太清，可他也知道，他的父母、亲人、鲜少的朋友，全都已经堙灭于荒唐的“覆写”之中。

如果不是研究院那些简直是在和他经历的一切对撞的实验，他早就跟着成了异常。

他想活，不是作为一个实验体，更不是与世界毫无羁绊的透明人。

哪怕曾经童年他的经历算不上愉快，那也比随意抹除要好得多。

面对谢执结的诘问，冬涉川依旧没有说什么。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也没必要去说。到了倒影二层，如今一切也言明了他不必按照邱观缴的计划来。

毕竟邱观缴也不清楚倒影空间是怎么回事。

但他也做不到放弃谢执结。

一个其他任何“冬涉川”都不曾见过的存在。

谢执结与他对视了良久，最后将手中的雨伞换了回来：“我只是询问，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冬涉川声音发哑，嗤笑了声：“不是审讯啊？谁让你问这些的？”

“不是研究院。”谢执结看了眼他们头顶漏下来的雨丝，脸上又带上了浅淡且有礼貌的微笑，“倒影空间内没有信号，现在就算有，接收到的应当也不是我们世界的研究院。”

“我现在不向研究院效忠，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邱观缴？”冬涉川转过背一边往更深处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谢执结说话，“他给你安排了个什么任务，让你还这样费尽心思来跟我套他的话。”

谢执结跟在他身后，保持着稳定的距离：“也不是邱院长，是我自己想问。”

“你？”冬涉川不信他，或者说他对谢执结所有“我想”的话都不相信。

“我想问。”谢执结答道，“我很好奇你的事，所以我想问。”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不止是这一件事，我和你之间的所有沟通都是如此，我是基于我自己的判断做出的询问。”

“为什么？”冬涉川反而问他，“问了这个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知道了我和邱观缴说什么，意义呢？”

“你想抓住我的把柄？发现你那点小电流没用，我又可以潜逃进倒影空间里再也不出去，或者出去了也能随便整死你们研究院的人，我根本没必要和你合作，所以着急了？”

“谢执结，你是很聪明，但又不够聪明，这点弯弯道道的小心眼连遮都不遮一下，除了那些个小孩被你脸糊弄了，谁愿意跟你玩？”

谢执结还是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却也没有因为他所说的话的攻击性而有任何委屈的表现：“我需要向你学习这些。”

“别学了。”冬涉川“呵”了声，“倒胃口。”

他加快了脚步，进到灯光还明亮的办公区，里面现在已经没人了，座位上没什么纸质资料，电脑全都关了机。看起来这的人训练有素，遇到大事都知道第一时间关闭电脑再走。

跟在他身后的谢执结和鬼也没什么两样，静悄悄地也到了房间里。

“需要我读取信息吗？”

冬涉川瞥了眼就退了出去：“你要读你读。”

谢执结点头：“请将芯片与数据接口相连。”

冬涉川不耐烦却也照做了。

这次有投影，他更能以直观的模式看到谢执结读取数据时的模样。对方跟前弹出的投屏几乎快遮住了整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能看见人手指轻巧地点了点几个屏幕，而后一切都收缩回了他怀里的文件夹。

冬涉川看了人好几眼，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泥做的人，一点气性都没。”

谢执结抬眼也与人对视是，微笑道：“听上去你似乎对我不生气这件事感到不悦。”

冬涉川拧着眉，等了好一会没等到谢执结后面的话，又抬头直视向对方：“怎么这次不问我为什么？”

“我说什么话都会招你嫌。”谢执结说话语气也淡淡的，从开头到现在哪怕是被掐着脖子的时候也没太多区别，“这样不如不说。”

冬涉川当然知道谢执结说的没错，他根本就不是要从对方身上找到个什么答案，早在一开始他心里就已经先入为主有了别的想法。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撩拨对方，指望能得到点别的什么反应。

他踹了脚旁边的桌子，“哐当”的巨响中，那桌子连带着隔板冲撞到墙壁上，撞得稀巴烂才算停了下来。

谢执结都没看眼那地方，在他的评估来看，冬涉川用“肉搏”而非异能的方式进行攻击那就只是发泄点情绪。

冬涉川怨气大，情绪波动起伏也大，发点脾气倒也正常。

总归就像人说的那样……

对方不是个泥做的人。

可谢执结看都不看冬涉川更生气了些，他脚步一转便朝着外面走去。

“地图呢？收容异常的地方在哪？”

谢执结跟在他身后，快步追了上去，将楼栋分布图的影像公布在了冬涉川脑海中。

“目前我们所处的位置为B区三楼，异常收容为C区负七楼至负二十七楼，少部分收容于A区一楼。A区收容的部分主要与水有关。”

冬涉川闻言便朝着谢执结所说的方向直奔而去，谢执结的声音依旧在他耳畔，仿佛不论他走得有多快都始终在他身边。

“请注意，收容区的保安设施强于其他，且仍旧有人驻守。”

“研究院的情报你要读多久？”冬涉川问。

“除开少部分独立信息流外，已基本读取完毕。”谢执结立刻答道。

“独立部分在谁手里？”冬涉川又问道。

“根据负责人员不同在不同地方，你想收集全部信息？”谢执结忽然问他。

就像他无法推测出邱观缴的决策一样，冬涉川的决策他也很难看清。一会生气，一会又好像毫不在意地去做事，讨厌自己……又似乎并不讨厌。

想要理解这些确实是过于艰难。

在无人能看见的地方，谢执结将伞点了点地面，合金制的地板跟着发出了“铎铎”的声响。

从进到研究院来后，他所身处的倒影空间二层便在他跟前展现了一副“钢铁外貌”。

从高达四五米的天花板到墙壁到地面，全都铺就了一层厚厚的合金，似乎以这样的方式武装自身，它就会变得坚不可摧。

又或者……就将不为人的情感所动。

他想要询问清楚冬涉川一切行动的缘由，去剖析清这个人为何如此行动，去尝试掌控所有能掌控的一切，算清所有变量……总归，他是邱观缴带出来的，而非谢无明。

冬涉川却一如既往地不配合：“是，你说说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谢执结将伞换了只手：“冬涉川。”

“说。”

“你认为一般人生气了会怎么做？”

冬涉川停了脚步，回过身望向谢执结。

对方依旧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眼神传达出微妙的困惑，仿佛极为认真地在询问。

冬涉川没来由感觉嘴唇有些发干，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肘直逼他脑门。

比这更痛的疼痛他也经受过多次，覆写所产生的折磨可比研究院那点洒洒水的刺激要大得多。谢执结的攻击非但没让他感受痛苦，反倒让人兴奋了起来。

他手指抽了抽，舔了下嘴唇，眼神也跟着发亮：“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