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轶是故意的,看到赵盼落荒而逃的时候他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任何人都不能对薛迟春抱着这样恶劣的心思,但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矛盾之处。
“他走了,你高兴了。”
薛迟春挤兑他两句,抓了一把葵花种子给薛轶,又吩咐下人们退到宫外去。
“想吃?”薛轶故意逗他。
“不想吃我给你干嘛?”
“叫声哥听。”
“哥。”
薛迟春坦坦荡荡,反倒是薛轶不对劲开了。
薛轶老拿喊哥说事,搞得薛迟春早就对这个称呼脱敏了,而且他也想明白了,喊上一声而已,嘴上吃亏不算吃亏。
“真是拿你没办法。”薛轶轻轻弹了一下薛迟春的脑袋瓜,“一会儿考考你昨日学的,看你记住了没。”
“又考?”薛迟春拱着腮嘟囔,“连怎么当皇帝也要教我.....”
“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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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吗?有人传陛下不是龙种。”
贴着耳朵的宫女吓得差点栽到地上,一把捂住说话宫女的嘴,“你疯了,什么话也敢说,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呸呸呸。”
不远处声声“陛下”传来,吓得两人赶忙跪下。
薛迟春不过空闲时间出来逛逛,没想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他按着额头头痛得很,“起来吧。”
他走到哪儿都喜欢把身边的人遣散,哪怕只是发一会儿呆,这样的做法后来被薛轶知道了,不仅借着关心的名义拐弯抹角的把他说了一通,还给他近身侍奉的宫女太监们下了死命令。
真是烦人的很。
皇宫御花园里一年四季都不衰败,宫里御用的师傅们用尽浑身解数,找遍天南海北,结合花开的时令,这才打造出这么一所终年花盛的园林,金贵的很。
天气渐渐冷了,出门时身边的人总备着皮毛大氅,稍有些风吹就给他披上,若是抗拒又要一句“全是王爷的吩咐”。
讨厌的薛轶。
左右不过无聊,薛迟春总不习惯身边跟着这么多人,排场太大,像是要把他架起来,这种滋味不太好受。
“走吧。”
他作势要起身,余光瞥见有些远的折廊闪过一个人影,他定睛看了许久,越发觉得自己心里的猜测很荒谬。
祭司下葬的时候他明明跟着薛轶亲眼看过,死人怎么会又活过来?
太累了吗?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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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在这里能碰见陛下,祭司喃喃自语,加快了脚步。
宫里仍有薛轶当值的地方,快要临近祭天大典,忙的要死。
“王爷,有人找。”
薛轶端茶的手一顿,敛下心神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回道:“嗯。”
左手边距地一米的地方横出一块木板,经画师上了色,摆了几本书。
薛轶张开手在横板旁两指处一按,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墙面由中间裂缝向两侧拉开,里面是一间暗室。
仅仅有居中的石桌,桌面上燃着蜡烛,除此之外再无光亮,阴湿得很。
带着厚重兜帽的人守着这一株蜡烛,薛轶进来后又将蜡烛旁侧拐出的两支点燃,屋内这才更亮了些。
“殿下。”
“来的时候被陛下看见了,不知是否认出来。”这人终于将厚重的兜帽摘下,烛光点亮的这一小区域恰好能让人看清他的脸,下巴上的一处疤痕尤为突出,是那个宫中人认为已死的祭司。
薛轶甩甩手腕,左右手掌交叠,“越大倒是聪明了不少。”
黑暗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吭声,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未等祭司有所动作,薛轶举起手掌,“不要大惊小怪。”
“咳咳咳......”
“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有数,不用管我。”薛轶呼出一口气,淡淡的勾起唇角,“跟我说说薛迟春吧。”
直呼新皇名讳可是大罪,可这里哪有人顾得上给薛轶定罪,也根本没有人敢给薛轶定罪。
祭司是顺成皇帝在位时,被当时仅是太子的薛轶暗地里提拔上来的,天子听天命,行事先看天。
祭司是穷苦百姓家出身,本没有机会成为国君身旁的人,偶然得了薛轶恩惠,后又助自己假死脱身,桩桩件件累计无以为报,唯有学来的通天的本事,才能让薛轶多瞧上两眼。
“小公子命劫已过,如今是呈蒸蒸日上之势,命盘八面环星,更有紫薇照耀,殿下可以不必担心了。”
祭司仍保留着薛轶太子时的习惯,修的通天道,便不过多干涉凡事,但他也始终没想明白,为了一个祭司自己都拿不准的命劫,薛轶甘愿把皇位让给四皇子薛迟春。
皇位能保命,他便给了,他还要剥去他的运,只为了薛迟春活着。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很,却独独留了软肋,命盘有时也看不透,薛轶活得明白,却老是犯糊涂。
祭司猛地皱眉,他不停的掐算,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
“殿下......”
“不出半月,小公子命里仍有一劫。”
不到半月,薛轶很快想清,是祭天大典。
自从上次被薛轶明里暗里点拨后,赵盼便安分了许多。
炎阳将逢祭天大典,国之要事,薛迟春下令,邀请外臣一同参加。
冬至日日出前七刻,望灯杆上升起望灯。
燎工举起松枝,燔烧一头宰杀干净的牛犊,赞引官高唱燔柴迎帝神,中和韶乐钟鼓齐鸣。
薛迟春身着大裘冕,冕板广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前后各有十二旒,旒上穿有珍珠,还有十二翠旒由碧凤衔之。
“皇天在上,列祖列宗庇佑,今率群臣行祭天大礼,敬谢天地造化、祖宗恩德;”
“愿皇天上帝、列祖列宗庇佑我邦,风调雨顺,社稷稳固,万民安康。”
他猛然拔高声音:“臣等当勤勉奉公,以不负上天之托、祖宗之望,保我江山万代,国祚绵长。”
众臣面容庄重,随薛迟春的动作,双手合抱于胸前,慢慢屈膝下跪,额头触地,停留片刻后起身,回复跪姿,此为第一叩。
祭天大典共三拜九叩,其后为奠玉帛、进俎......
先前祭司一番话悬在薛轶心头,祭天大典容不得出一点岔子,薛迟春也不行。
眼见马上要终献礼,薛迟春接过司爵官奉上的醴酒,向皇天上帝及列祖列宗献酒,司祝跪在一侧。
“我儿,我儿!!!”
“怎轮得到你祭天?”
严肃的场面被突然打破,薛轶心头一震,拧眉看着百官看去的方向。
薛迟春高高在上,近旁的人紧急跪下,将头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台下已有质疑的声音,不如说是借了这个东风,把心里想说的宣泄出来。
他薛迟春登上这个位子争议很大,随处可见的不满,可全都被薛轶压了下去,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薛轶很少展现出自己暴躁的一面,如今便是。
祭司观天时的脸色很不好看,将所见模糊地说出,已是付了很大的代价,能不能参透看薛轶自己。
先前扶薛迟春上位的时候,薛轶便知道总有一天,新皇的身世会被人看破,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在祭天大典上。
高台之上的人肃穆庄严,立的身板挺直,隽风吹得厉害,像是刀子一样锋利,却没让他露出半分的不堪。
他薛迟春是个傀儡皇帝没错,但也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当他是家养的猫吗?
凛冽的风裹着他的声音,“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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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龙种这件事,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
薛轶也知道。
他曾陪薛迟春一起查过,是个街头卖画的,持着艺术家的高洁喜欢自命不凡,希望能遇到能懂自己的有缘人,母亲先前买过他几幅画,谈吐间情投意合,却没想到母亲后来入了宫,这一分别便再也没见过,没再遇上懂他画的人,最后就这么死了。
祭天大典后他亲自去见那个闹事的人,群臣中有胆子很大的,祭天大典都敢闹事。
“臣陪着陛下。”
薛轶总喜欢用些尊词把薛迟春高高捧着,明明他才是管着自己的那个。
一向“乖巧懂事”的弟弟头一次唱起反调,他对薛轶说不,说自己可以。
居然真的同意了。
闹事之人被压在了天牢里,阴湿又见不得光的地方。
上了锁的铁门被从外面打开,十几名侍卫分两侧进入,交椅置于牢门口,看上去极为金贵的人儿坐下,很快便有身边的人侍上茶水。
薛迟春摆摆手,“泼醒他。”
那人身上已是走过一轮刑法,血肉外翻同衣服料子黏在一起,一盆水下去仍是神智不清,浑身哆嗦着往地下磕头。
“求陛下饶恕,陛下饶恕......”
“怎么?朕不是你的儿吗,哪有父亲给儿子下跪的道理,朕!”薛迟春拽过茶杯来狠狠地向前一摔,“要给你磕一个才对。”
语音一出,牢房内的侍卫齐刷刷地跪下,“陛下息怒。”
那人更是被吓得晕厥了过去,口中吐着白沫,浑身抽搐。
没人见过薛迟春发这么大的火,一向都是软柿子形象的新皇,骨头里还是薛轶的影子。
看样子日后要更小心的行事了。
薛迟春的火气上来的快,走得也快,他扫过周围,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跪着做什么?朕又不罚你们?”
“你,”薛迟春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侍卫,“此事交给你。”
“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又惊又喜,连忙跪下答话:“小人良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