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怎么办?”费十一紧张地拿一指禅去戳金寒,戳得他眉头乱跳忍无可忍往旁边一挪再挪,好像还戳出了点手感,力道适中,节奏良好,终于某一下戳到空气上。
金寒歪着脑袋说:“别闹了,我要出去了!”
费十一讷讷地收回手,仍然六神无主,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办啊——怎么办?”
他们家二公子现在就和危险分子的头儿,武林败类中的极品杠上了,费十一着实难熬,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皱着眉头,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一抹细瘦笔直的红色身影,一瞬不瞬,仿佛能把坚定的信念隔空传递过去。
金寒道:“请看一眼你左前方那块巨石,蹲到它后面去。”
费十一“哦”了一声,鸭子步走过去,回头再看时金寒的目光已经转回去了。他等了两秒,着急地催促:“然后呢?”
金寒说:“没然后了。”
“……没然后了?”费十一摸不着头脑,“那此举有何意义?”
“观战方便一点。”金寒说。
费十一目光控诉:“……”
“这个阵我也不会解。”金寒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去把萧璘抓过来。”
费十一目测了一下距离,觉得萧璘站得离萧无妄近多了,很难趁其不备行事:“这样能行?”
“成败在此一举。”金寒暗中运动至阳之力,弓着背缓缓地在草丛中移动起来。宋煜还不知道一头潜伏的公豹正在向他靠近。
“回来!!快看!”费十一忽然激动地叫道。
金寒已经摸到草丛边缘,箭在弦上,闻声一顿,刹得太急差点蹦出去。就在这时,一道深色人影飘然进入视线,那人将衣袖一拂,炽炎的灵力送入阵中,整个镜像天转阵熠熠绽光,咒文一闪而过。他从咒文漏出的瞬间挤进阵去,瞥一眼对峙的二人,面如明月濯濯,却缺少血色。
金寒瞳孔微缩,这个人的灵力有着和自己同样的感觉,只是气息虚弱,身体如同一张薄纸,受了风随时会碎掉,更映衬出此人眸若寒星,神韵冰清。
这下子更热闹了。
花无垠被他看得十分茫然,没有反应,只有华英甫一回头,吓得鼻子眉毛眼挤在一处,不敢则声。
无论是明先生现在屈居在一个残次品壳子里,啃不动萧无妄这块矜骨,还是她打了上百招都拿不下苏仇,都能让她像只鸵鸟一样缩起脖子,觉得自己总会叫他失望。前者,她脑子不足以清醒灵敏地应付眼下之情景,说不定还会成为拖累;后者,就是她疏于锻炼,学艺不精,无可辩驳。虽然明先生不至于打断她的腿,但撑不住她内心难安啊。
萧无妄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只身闯阵的人,首先是一叹。
他素来嚣张得一嘴可以吞下天,更打心底认同“非我即弱鸡”的理论,很少有什么人值得他高看一眼的,明玉就是其中一个;然而今日又发现一副陌生面孔,有能跟他一较高下的气质。
只是近距离对望着,这神态,这目光……萧无妄嘴唇抖了两三下,仍然按捺不住嫌弃之情:“你是谁,明玉吗?”
明玉见他露出那种复杂无语、又爱又恨但是渐渐地怨愤占据上风的表情,索性不说话了,连要喷他一脸的心思也吞了回去,好整以暇地挑起眉头。
这次萧无妄终于惊讶了:“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是……??”
他似乎听到自己面皮裂开的声音,有什么比自以为最难搞的对手死了,刚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过往种种感怀无限,带着不想承认的可惜心情准备给他点三炷香的时候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更让人气愤的?
真是太深刻了。
难道这厮在轮回引反噬的时候又找了一个谁当替身?还能有这操作?
他又翻起眼皮看了看,眼前的人淡定矗立,连敷衍的说法都懒得给,也不知当初是谁找上门,说“我必死无疑,请你照顾阿英一二”的。脸呢?不要了吗?
萧无妄重重地“哧”了一声,眼睛里透出似笑非笑:“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换个地方。”说完,至阴之力从尽欢的剑鞘中漫出来,变出一只巨人的手,不容分说,握住明玉就走。
明玉一惊,从他们现身开始,一举一动都在无数道视线的关注下,这本不足为奇。人们恨不得把眼睛和耳朵全贴在他俩身上,打架的两个明显心不在焉了,周围逸散的灵气仿佛聚化成饿龙,逡巡已久,愈压愈低,萧大教主倒修得旁若无人,似要把这一摊子事甩了,等他的堂主去卖命跑腿,半分都对不起这一触即发的紧迫感。
巨手抓起明玉,随萧无妄几个起落,转眼纵入树林之中,飞奔如风。明玉呆愣片刻,忽然低笑一声,生出一种“原该如此”的感觉。
他一惯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和枯萎的树叶散在紫雾林的风中。“你有没有想过,赤乌和冰乌的灵力相撞会发生什么?”
“那不是远古就留下的箴言,赤乌和冰乌绝不可动手吗?”萧无妄一脸奇怪。
他倒是记得这么一条牢不可破的规定。不过明玉并不意外,好似根植在灵魂里的意念,历任先辈从来没有谁试图打破过这一铁则。
“你想试一试吗?”明玉侧过头来,眼眸带笑,如同轻快的溪水,飞扬起明亮的光。
萧无妄怔了怔,大笑:“你若想试,有何不可?”
只是没想到,想要打破规则的却是向来奉师门命不越雷池的明玉,这一瞬间,好像他们两个人的角色反过来了。他不解之余,隐隐又有一种新奇的得意感在血液里涌涌躁动,跃跃欲试。
沈寄心见人走了,和花无垠交换了一个眼神,手一挥,带着兵马去堵月下垣。
废墟上空,华英一剑劈起千层浪,苏仇抬手作刀,三刀、九刀、二十七刀、八十一刀齐发,交织成一片光。
浮光掠影、残像连叠,纷纷漫天而不知其所起所终。
他理应孤傲。
华英那双古玉般的眼眸竟蒙上了薄雾,她伸手摘下斗篷,用力一抛,飞扬而起的斗篷“哗啦”一声遮住了视线。
苏仇似乎能感受到伸开的黑色大衣后面等待着灼亮的剑锋,立即闪身,谁知华英随之一闪,澎湃的灵力在空中画了一道弯,随机没入他胸口中。
苏仇浑身一颤,瞳孔紧缩,口中泛起一股铁锈的腥味。
疼痛来得有点慢,他起初只是觉得寒冷而已,严冬的寒意让他的身体颤抖不止,双眸垂下,他胸前裂开了一个缺口,鲜血将下半身浇成惨不忍睹的红色。
他倒在血泊之中,像是在地府门前趴着的恶鬼,抽干了力气。有些奇怪一个人居然可以流这么多血,却还没有死透,非要经历生命一点点被收走的过程。
你剑法退步了很多啊,还是说,你做不到干脆利落的了结了呢?
“苏仇!”
有人逆着风飞奔而来,一声大吼,苏仇猛地抬起眼,见到一张满是鼻涕眼泪的夸张的脸,原本漂亮的像黑葡子似的眼珠也盈满雾气,滴水成珠滚落不停,她一下子扑到他跟前,膝盖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苏仇的脸顿时僵住,直到一颗黑漆漆毛绒绒的脑袋挤到他怀里,他还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幻觉——如姬怎么也来了?
他看着如姬泣不成声的模样,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这辈子从没混得这样差过,当然是不肯在最后关头流露出软弱的,尽管痛得快无法呼吸,还是要像往常一样撇撇嘴,贫两句:“你看看你……又骨折了,要多喝排骨汤呀……”
说完,他目光复杂地落在华英身上,看到她蜷在身侧的手指有那么瞬间轻轻颤抖了一下,缓缓地叹了口气。
“你记不记得……丹霞峰下……有一只棕色的狐狸……”
她大概是不记得,因为那都是“前世”的事了。可当她出现在半末成衣店的一刹那,他却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正道?我永远也学不会。
如果这辈子你没有先遇到花无垠,还会这样选择吗?
这句没说出来的话,伴随着他眼中的光永远地寂灭了。
冰冷的躯壳再无反应,直到此刻,华英心里还恍惚着,仍没有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死了。
他悄然睡去,那凌厉深刻的眼角,也压着一丝疲态,仿佛只是病了。
“有人过来了!”如姬心慌慌地拉扯她的衣摆。
是花向晚。华英抬起眼帘和向晚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突然达成默契,谁也没有提方才。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明证是非,有些时候迫于无奈,装作不知反而更好。
华英手上还沾着苏仇的血,被一阵怪风吹凉了,她动了动喉咙,黑眼珠退去湿意,却远没有一开始那么清澈平静:“萧公子,可以解开镜像天转阵了吗?”
宋煜犹豫片刻,心想这个阵果真已经没有用处了,便点了点头。面对苏仇的死,他实际上还不如华英触动。
做了十几年的宋家人,礼仪教养早已深入骨髓,忽然被亲生父亲接回,和两个堂主连表面上的和谐相处都没有,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更痛苦两难的,是明知父亲之过错,又无法把身份撇得一干二净,真心站在正道的一边,这纠结和前两世一模一样,竟让他产生在决战到来前能拖一秒是一秒的想法,逃避现实,委实不该。
他叹息一声,摇摇头。云消雪平,天空的颜色浅而寡淡,唯独哨楼翘起的屋顶还覆着一层白雪,转而是废城艰涩的风,干燥闷热,吹得袍角飘飘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