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向晚朝她躺尸的堂兄伸出手去,眼神殷殷切切的,正要把他拉起来,忽然斜刺里抢上来一只手,将她握住了。
这只手十分之苍劲有力,五根指头用力一扣,仿佛要捏爆她的手,紧接着一道饱含热忱的声音声情并茂地从她脚下传来,泪如浪滚,一泻汪洋:“花家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李矞是真倒霉啊,他好不容易收服那天王盗贼团,带着他穿过百里沟,又在采买时遇上一伙流民,打狗捉鸡,横冲直撞,一下就把他和护卫冲散了。
他本是要往南奔坐山城,奈何天生路痴又迷之自信,跑错了方向,一边走一边迷路,两腿儿都要走瘸了,鬼使神差地转到月下垣附近,然后被套在镜像天转阵里。
花向晚愣了愣,用更大的热情更昂扬的斗志反握回去:“大兄弟,是你吗?!”
李矞听到手骨发出“喀嚓”的哀鸣,眼神一凝,内心震动。想他草莽出身、贼寇之王怎么能输给一个千金大小姐?他眼睛里迸发出浓烈的战意,憋着一股气更下死力,捏得手骨嶙峋泛白,额角爆筋:“多!谢!相!救!”
花向晚脑中一阵雷鸣电闪,这还了得,论力气她三岁就能倒拔杨柳树,此时败阵她面子往哪搁?于是使出浑身王霸之气,前臂肌深深颤抖:“不!客!气!”
花无垠眼睁睁看着他俩面对面地龇牙咧嘴,做尽了怪表情,仿佛天灵盖遭受了重重一击,连忙插话:“向晚,这位是……”
二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对方,哆嗦着肿痛的手,花向晚说:“这位是濮城的李城主。”又对李矞说,“这是我堂兄,花无垠。”
话没说完,一股紊乱的灵力流飞一般地跃起,扑入空中,白得灼目的光辉在云端炸开,瞬间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眼前唯剩雪白,什么也看不见。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人们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体内灵力宛若细细的泉脉卷入强劲的湍流中,又像一片树叶不得不随着狂风旋转飘摇起落,毫无反抗之力。
仅一会儿,风声止,烟光清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战斗的人群都停了手,一部分人精疲力尽,趴在了地上;一部分人大笑自己从三阶一路蹦上七阶,马上又要突破;还有一部分人则莫名地多了或少了几种属性的灵力。
这个世界还存在一种力量,能够轻易地打破平衡,进行洗牌。术师辛苦练就的灵力,转息就能改变,然而他们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与之相抗。
混乱之后,人们才后知后觉地冷静下来,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安,和被扼住咽喉的惊恐。
……
“你们怎么样?”李矞膝盖一弯,扑到地上坐着。
无垠和宋煜只摆了摆手,一副欲吐不吐的模样。花向晚拄着刀杆,有些喘不过气:“好……好像还成。”
华英收回笼住他们的灵力,头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轰隆隆隆!
就在这时,大地发出了激烈的震颤,只见坑洼的墟丘边,与古道接壤的低矮丛林中,升起漠漠茫茫的红云。那是一群赤月骑士,半人半马,受到惊吓就昂蹄逃窜,奔腾的声音如同沉重密集的雨点,一路推翻大树,风驰电掣地朝这边涌来。
“快走!”
花向晚提刀转身,刚起了个步,忽然听见李矞一声哀叫,那人手撑着地,脚向两边滑开,居然做出了长颈鹿喝水的高难度动作。
“你搞什么,吓得腿软了吗?哈哈哈哈……”花向晚看他这样,突然就把那几分紧张感抛到九霄云外了。
李矞脸都憋红了,扶着大腿既羞且愤,咬着牙说:“我的腿被什么拖着了!”
花向晚俯身一探,没有觉出不对。
“你走两步试试?”李矞道。
花向晚一动,才发现某只脚走的是弧线,差点劈叉。
“是镜像天转阵,受了方才的灵力流影响,又启动了。”花无垠说。
而他们恰好踩在阵法边缘,一只脚在外面,一只脚在里面。
没时间探究了,彤云笼罩的阴影已经逼到近前,花向晚长刀一甩,刀尖摆过,迎面砍翻了一排赤月骑士!
断了蹄的赤月骑士嘶叫着摔倒,血液飞溅,撞击力让她用毕生之功扎稳双脚,死死地黏在地上才没被踢飞。
更多的赤月骑士似箭一般冲过来,汹涌地淹没前者,然以花向晚为分界线,左侧的顺利飙过;右测的驰入阵中,拐过九曲十八弯,马距没掌控好,互相之间自己就撞得头破血流;中间的猝不及防劈叉,却也仅仅能拖延瞬息,众人在兽群中躲避着马蹄,晕头转向。
花无垠咬了咬牙,动作无比娴熟地往土里送了一波灵力,挖出一条斜向下方的地道,人能通过,人马却被会卡住,再往下则是能站多人的大空间,众人一个接一个地滑下去。
“华英和萧公子呢?”花无垠问。
向晚摇头:“冲散了。”
地道口插进来两条马腿,接下来是一阵扑腾,还有被踹到屁股的刺耳嚎叫声。花家兄妹凝起灵力往上面一拍,终于消停了。
赤月一族体温奇高,一万匹人马奔腾而过,甩出的汗汇成一条热水河,不但热,还很臭。华英一边拉着虚脱的宋煜一边执剑防身,恨不得再多出一只手来捂鼻子,扭曲的红色蒸汽缕缕飘荡,活生生给她熏出几滴生理泪来。
同样有此困扰的还包括含雪楼和华松派的众仙女们,虽说作为术师时不时就要出差,多有不便,但她们本质上都是爱干净爱漂亮的仙女。这赤月骑士一个个体型健壮,平均身高比人类要高出半身,她们不得不用纤细的玉掌,拿起武器与之搏斗,每杀死一只,尸体摔下来肉糜飞溅血肉模糊的样子真的惨不忍睹。
清橙被一只赤月骑士压倒在地,她的剑正死死戳在它心窝里,扯一扯,纹丝不动,赤月骑烫得成块掉皮的斑驳皮肤离她的脸还差半寸,贴到她怀疑人生。
上百斤的一坨腱子肉在她身上挣扎扭动,发出响彻天地的怒吼,清橙陡然爆发出狠劲,两只手握住剑柄又是一撕,几乎把剑折断了都没让它咽气。但是她快要咽气了。
清橙脱力地躺在地上,眼也花手也抖,被制得死死的。忽然那匹人马不动了,湿漉漉的一片鲜红浸透毛发、淌下脖子。
清橙眨眨眼,心里大概有了数,伸手一摸,果然在它脖子后面摸到一枚银镖的金属环,是一击制命。
“林师兄!”她溢出感动的泪水。
亲人呐!从这一刻起林恢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神明也无法撼动。
林恢推开尸体,拉她起来,四周奔徙的人马已经被联军挑起了火气,开始有组织有纪律地找人类麻烦,不像当初那般闷头乱撞。
就比如说他眼前这一匹横眉怒目,如果忽略鼻孔喷出的两溜长烟,和那喧哗不已的叫唤,这长相放在人类中也算是中上乘的。
赤月骑士抡起一对板斧。
林恢呼剑而出,凝气成诀。他的身手是如此之快,一招破招,一招进攻,第三招就完全占去了主动,却又不急不躁,轩眉之下,神色疏淡得可以,冷静得可以。
一如从前的无数次生死一瞬,他用沉着坚定的招式逼着对手节节败退。而他不断地周旋在马蹄之间,拉起摔倒的同伴,又让这萧然雨露的清晨回温。
也没有多么惊艳,他这些年还在用那套华松剑法,最高学到松风十里,然而就是比其他华丽上乘的招数都要实用,破过七人摇星阵,杀过岩穴蜘蛛,也闯过邪魔外道的大本营。
师父说在所有弟子中,他是最得门派真传的人。
清橙握着剑,足下一点冲了出去,跟紧了林恢,将那几只暗戳戳偷袭的毛蹄子剁下。
林恢偏过头去,星目微沉,看了她一眼,行云流水的揽月三诀改成了风云**,这是要换一个更奔放的打法。总是并肩作战,他们都了解彼此的习惯,清橙的刃口最适合补刀,果断锐气又无一错漏。
但从经验上讲,还是他将她护在身后的机会更多。
太阳露白之时,他们正在和一只百年的赤月骑士对峙。东方涌出一支没见过的兵队,直直地扎进赤月骑士堆里,势如破竹地穿插起来,所过之处银光回旋,似一艘舟舰破开蓬蓬血雾前进。有道身影一跃而出,白色的衣服青色罩衫,一脚踹开那匹人马,重剑挟着霸道的气势向周围扫出一条坦途!
那道身影来到了林恢旁边,林恢眼睛忽地一亮,侧过头,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近在咫尺,剑眉挺俊,眸光沉凝,薄唇抿出一条刚毅的弧线。
苻辛夷领着一部分荆棘堂人和投奔而来的双剑门子弟,往他旁边一站,似一柄锋利的长刀,杀气腾腾,端的嚣张。
不长不短的时日里,苻辛夷跟这支队伍同进同出,操练打磨,于是一队术师养出了和他一样的火爆脾性,精气神都焕然一新,铮铮傲骨,战斗力之强在荆棘堂中颇负盛名。
这样的出场,让林恢几乎没认出来,随即扼腕叹息,二师弟如今也独当一面了,棱角也仿佛更加深刻了,再不是他几句话就骗得团团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