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眇没睡多久,拂晓就被清粥小菜阵阵飘香给弄醒来了。她一翻身,就看到床边一排好奇而忽闪忽亮的眼睛,眼睛的主人高矮胖瘦,个顶个的肤黑貌嫩。
神眇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没找到一个认识的,干咳一声,问了两个哲学问题:“这是哪?你们是谁?”
一个下巴刚与床板齐平的孩子咿咿呀呀地抢着说话,她听了半晌,勉强凑出“夷虾洼”“蝎”几个字,对她了解自己的处境毫无帮助。她只好问:“宋煜呢?”
几只小沙漠蝎面面相觑,居然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宋煜是连夜离开的,临走时给足了这户人家钱,让他们照看她直到伤愈。
可神眇心里头像是塞在磨子下,被研磨得要翻出苦水来。她早先听说过,萧璘因为机灵温厚在华松派人缘特别好,又是含雪楼楼主的徒弟,单用这个身份,一晚上能做的事太多了。
花无垠被调出了营,沧阳方却无知无觉,怎么想都不合理,除非是生了什么变故,让他根本来不及通知亲信,或者是宋煜把准了他的脉,能够说服他主动离开。
花无垠的马来到一座院落后面,就犯了倔劲儿,怎么也不肯走了。他又是摔缰绳,又是拿树条在它的长脸跟前晃来晃去,惹得那马不满地打响鼻,啜嘴巴。
宋煜追上来,就看到他俩僵持不下,那匹瘦马伸头龇牙,咬住树条,花无垠干脆下马,拽住另一头使劲儿扯。
“行了,这就是咱们此行的目的地。”宋煜跳下马,换左手拎着缰绳,朝他那边走去。
“就这?”花无垠环顾四周,怎么看都是某户人家的后墙,因为毗邻天然湖,路被墙角和湖水挤成瘦窄的犄角旮沓。
宋煜朝墙头一比划,做了个“请”的手势:“翻上去看看就明白了。”
——说起来,二公子是师父的半个徒弟,可知师父投靠沧海教其实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是为了一个人。只要他还握在沧海教手里,师父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自由。
花无垠纵身攀上墙头,眼皮子跳了跳,还没来得及打量院内是甚情况,一根匕首已经似鬼魅般戳到门面。
他陡然往后撤,拔剑架开,两下碰撞发出又薄又锐的脆响,他这才看清那把匕首细长笔直,状似冰锥,只在尖端处稍带勾锋。
花无垠迫动灵力入掌心,凤游剑仿佛添了炭木般猛火喷涨,在匕首的银亮面镀上一层血色波光。
苏仇。
两个人用武器交流了十多回合,凤游剑气势磅礴画出如火轮般的红光,笼罩住苏仇的下一秒,目标凭空消失了。
花无垠心头一震,苏仇已如游鱼般欺近他身后,花无垠想也没想,执剑往后一划,一股浓炎似浆水,喷着烟气向苏仇卷去。
这一下若是打中,绝不比用铁水洗身舒爽多少,苏仇竟全无躲避之意,隔空崩出一掌,打算硬接下。
他如此应对,花无垠反而心里没底了。果然,炎流灌入掌风的一瞬间,苏仇再度“蒸发”。
轰!两股力量激烈地交锋,炎流在风中搅散,仿佛烟花炸开,向四面八方泼下无数火点。
与此同时,花无垠听到身后的远处也传来一声不亚于爆炸的动静,两道声音叠在一起,一远一近,整齐得好像合唱。花无垠下意识回头,只见营帐的方向冒起冲天火光,呈蔓延之势,将一片天空染成艳绝如血的颜色。
花无垠看着这个场景,仿似在波涛起伏的船上,撞晕了头,手脚开始发虚汗。
火点从天而降,大部分没入湖水,未曾掀起风浪,少部分则越过墙头飞迸到院中。他猛然惊醒过来,因为扎营用的木头和布都不防火,水系术师向来机警,只要抢救得当,这火马上就能熄灭。
希望来得及。
苏仇现身在琉璃瓦上,他蹲下身子,匕首的尖头在瓦片上一节一节慢慢地划过。
花无垠定了定神:“营地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苏仇挑衅地一笑。
花无垠拽了拽发带,顺手从湖中捞起一把水汽,以作护身之用,随即一道粗壮无比的水龙卷朝天冲起,龙身狂乱地扭动着,撞碎了墙壁,似一座巨塔的黑影颠颠倒倒倾向院中。
他知苏仇未必会吃这一击,龙卷立刻分成数股向周围扫荡。不断有流沙被吸进龙卷里,枯枝败叶满天飞,迷得人睁不开眼。如此近的距离,连花无垠也灌了一嘴沙,不得不再套一层结界。
他正要趁乱撤退,苏仇却笔走龙蛇似地从几束龙卷之间抹身而过,仍旧纠缠,花无垠逃跑不成反被抛进了院子。
他摔在台阶上,头脑像是拉锯一般,一阵嗡嗡。
冥冥之中想通了,苏仇若要杀他,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力,却偏不这么做,恐怕是想戏耍他一顿,然后绑到前线去做人质。
苏仇似乎对满地跑的水龙卷抱有兴趣,左三圈右三圈,旋转跳跃不停歇,逗引着它们来追自己。
花无垠翻身坐起,刚要说话,声音却陡然卡在喉咙里,望着南方远处,眼神发直。营地那边如同遭了台风,沙霾大作,灰蒙一片,扯碎了的帐篷、倒拔的木桩、看不清的物什,甚至还有人都在天上翻滚。
只见几根细细的长柱打着旋儿东冲西撞,有目的地追逐着什么。他心中有了一个推测,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花无垠半信半疑,将手中没有杀伤力的水汽弹向空中,兀地,营地处也升起一道蓝线。
饶是他天生淡定涵养好,此时此刻也憋不住要骂人了。一开始的爆炸也好,现在的龙卷也好,分明是他和苏仇用过的术都原封不动搬到了那边!
苏仇见他已经发现了此战的精髓,微微一笑,索性道个明白:“镜像天转阵之二,只要阵中动用灵力,那边就会像照镜子一样,全部经历一遍,花二公子出手可要慎重了。”
“什么时候布的?”花无垠顿了顿,反应过来,“……萧璘?”
“真聪明,就是你们这些名门正道请他去营内做客的时候。”苏仇勾了勾嘴角。
水柱停下了追逐,以平稳的速度慢慢浓缩,水浪散开,淹得地面湿漉漉的。花无垠叹了口气,这座民居大院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建的,经得住连番折腾,可整个东军大营同这相比,人口密如蚂蚁,莫名其妙起火又遭水,造成的毁灭难以想象。
若是他,第一反应是闹鬼,第二反应是有细作,指不定大营已经一片骚乱,每个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别人。
他更怕的是无澜出来寻他,沧阳军就没了主心骨,在恐惧、激愤的刺激下和秦霜起冲突。
苏仇手腕一翻,气宇轩昂的眉宇间浮现一层厉色,匕首再度亮起灵光。
花无垠绷着身子缓缓地移动脚跟,他毫不怀疑此刻光是闪避已经没有作用了,对方会逼出他的潜力来,用最波澜壮阔的方式打上一架。
这座院子真是大啊,不会是比照军营的长宽吧?可哪里能找到刚好那么大的院落呢,难道镜像天转阵中还叠了一个幻阵?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院子,一切都是幻觉?
他假装又害怕又懊恼地举起剑,忽然似泥鳅一样往地底下钻去。
土系灵力在前面开路,不怎么费劲便辟出一条倾斜的地道,他顺着斜坡“哧溜”往下滑,还不忘把背后的洞封住,防止人追来。滑了二十多米,地道延伸至死水般的黑暗里,他才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地下没有空气。
……
肺里仅留的空气就在方才不知不觉地呼出去了,窒息感仿佛一面大锤压在胸口,他当即往回爬。
当然不是原路返回,苏仇八成还在那守着,可眼下,四周黑咕隆咚的,没有任何参照物,他随便挑了个“斜上方”,听天由命,像穿山甲一样铆着劲钻洞。
坐滑滑梯一时爽,往上爬却要多花很多时间,他发挥出猴子的技巧手脚并用,脸都憋紫了,几步之后就头晕目眩,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轮番闪替。
“我说过了,这是镜像天转阵,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苏仇站在他挖出土的土坑旁,扭住了他的手腕。
花无垠心底一沉,左腕传来脱臼一般的剧痛,身子不受控制地高高飞了出去。苏仇对付他就像在拆一只破烂娃娃,拳掌紧随着,接二连三地袭来。
他感觉自己飞了很久才落地,巨大的冲击仿佛将五脏六腑都震出血了。苏仇猛地扑过来,一记直拳砸向他面门,他本能地一侧头,一股沉闷的气息斜着刮过侧脸,“咚”的一声,响彻耳畔,他心脏一缩,有种被击中了的错觉。他眨了眨眼,额头和太阳穴处只是有拳风一闪而逝,仍旧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温热的血流了半张脸。
“还不动手?”苏仇单手卡住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细长的匕首抵住他的琵琶骨,力道强硬地往下刺去。
花无垠拼命地曲起膝盖去顶他腹部,蹬踹间压倒了一排实木坛子,他看了一眼,意识到这东西没什么杀伤力,但里面沉甸甸的筑满了液体,花无垠抽搐着抓起其中一只,向他扔去。
正盘算着怎么死得有尊严一点,脖子上的压力忽然一松,花无垠胸前还插着那把匕首,微微抬头,黏黏湿湿的发丝滑到一边,隔着眼睛里一团模糊的红雾,看到苏仇双腕上各缠着一根金线,把他的胳膊硬生生提起来了。
线的另一头连着院子外面。
又一根金线弹进来,套住苏仇的腰,如同拉着一只提线木偶。苏仇大惊,镜像天转阵可以在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令其偏离原来的方向前进,但若有人引绳一根,从阵外拉扯……虽未试验过,但最终的结果应该是阵中人被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