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一看,白字上面的一点颜色剥落的已经看不清了,乍一看着实难以分辨不出来。
“这里地处溧水下游,沿河船只夫妻共营,俗称白水婆,他们云集捕鱼,经年累月,遂成集镇,故称白水。”
“这你都知道?”白荔正待要酝酿下情绪,表达下钦佩之情,却见他指了指碑后刻的文字。
她哑然无声,后面的台词,就这么硬生生垮掉了。
白水镇是个小渔镇,说实在点也就算的上来往商客短暂歇脚的地儿,即便在官图上,也是个不起眼的地方。说是镇子,也就是个稍显宽阔的小渔村,一簇溜平整的屋子,屋外间或晾着渔网,还有摊在露天风干的鱼块。他们绕了两圈才在街角处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元安低下头,悄悄付在她耳后说道。
“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她想了半天小声说,“我们进来这里好像都没见什么人?”
“我告诉你啊,听说西楚十年的时候,出现过一件怪事。有一位驮卖货物的商客路过一个村子想歇个脚,却发现整个村子没有人,空荡荡的。十里八乡传言说,那是个**,人不能进,进了就出不去了。商客不信,心想青天白日的怎么有鬼,定是以讹传讹。他就在村子里住下了,你猜怎么着?”
“难道半夜有美貌的女鬼出现?招了他入赘?”鬼怪乱神的故事戏文里说的多了,多半不是女鬼就是狐狸精,定然是个貌若天仙的绝世美女。
“当然不是,你看见前面红彤彤的凤凰花么?”他故作玄虚。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抬起头,枝叶上连片的红花似火,连着烧起了天边的晚霞,别样好看。
“那商客夜晚听见窗外有异样的动静,就推窗往外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凤凰花树下,半夜之中开的格外红艳,树下都是一张张人脸,狰狞着,张着血盆大口,口里又生出无数个血色的枝条,沿着屋檐缠住他的手脚、脖子、身体,就这样把他拉进了血口之中,继而消失不见了。第二天,太阳升起,凤凰花还是凤凰花,驮着货物的驴还在,商客已经不见踪迹,只有那枝叶上的花开的更艳丽、繁茂了。”
元安说完满意的看着她一脸惊悚的模样,实在是憋不住,继而笑出了声,“骗你的,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哈哈哈哈!”
白荔的脸憋的铁青,狠狠跺了他两脚。
客栈里空荡荡的,只有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跑堂伙计。伙计告诉他们,这几天恰逢镇子里的闭斋日,闭完寨要举行祭河神礼,所以没有人出来走动,等过几天就热闹了。
她心想还真的赶着巧,一时高兴,连刚刚元安戏弄她的不快也消散了不少,抬手便说:“小二,我们......”
“我们要一间客房,干净点就成,饭菜干净点就成,等会送到房间。”白荔的话还卡在喉咙里,就让元安接了过去,正待要发作,却听见伙计说话了。
“好嘞二位,我一瞧见你们就知道你们是两口子,郎才女貌的,般配的很。这是客房门牌,您收好嘞,饭菜一会就送到。”
两口子?年纪大了眼神都不好了。她正要回话,元安一把将她拽走,示意她不要讲话,一只到了房间,他才左右张望一番关好门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又想要编故事吓我,省省力气吧,骗得了我一次可骗不了第二次。还有,这一间房怎么睡,男女授受不清你不知道啊。”
“知道啊,要不你自己再去开一间。”他晃了晃瘪瘪的钱袋,“你真的没有觉得有什么古怪?”
“古怪?”这么一说,看他不似开玩笑了。白荔开始仔细回想从进客栈起的一点一滴,从进门就没有别的客人,没有老板没有客人,伙计反倒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更奇怪的是,客栈墙角堆得满满当当的酒坛,没有酒香暂且不论,她不经意间脚踢到了,却不是满当当盛酒的沉闷声,声音清脆,更像是空的。
她看向元安,很明显,他的表情肯定了她的猜测,这家店真的有问题。
“我们从进门不仅没有见到别的客人,甚至别的伙计,而且除了我们这一间房间是干净的,大堂的桌椅,从我们上楼来路过的房间的拉手上全都落了厚厚一层灰。这里是溧水中游,纵然偏僻了些,但不至于连个歇脚的商客都没有。”
“你要是怕夜里有鬼来,趁现在走还来得及。”他看了她一眼,补了一句。
白荔的脸刷的就黑下来,她脑海中片刻前确实有过跑路的想法,没想到叫他瞧出来了。再怎么说她总归不是个胆小怕事的,虽是知道他是激将,但嘴上是不能输了阵势的。
“走什么走,你怕你走,我才不走。”怕归怕,气势上可不能输,她心一横,要死要活今晚就交代在这儿了。说实话,有点心虚。
半夜,她躺着睡不着,想起白天元安给讲的故事,总觉得冷风嗖嗖的,抬眼见窗户开了半扇,又不敢自己起身去关,便用脚推了推睡地上的人,想他去关好窗户,可他睡的沉,窗户自然一直开着。
屋外清风朗月,也没有什么鬼祟黑影、月黑风高,整个客栈都是死一般的沉寂,一点点人声都没有。饶是如此,她心里还是不安的厉害,半宿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脑海里莫名又都是万剑诛心的场景,这画面多年里一直反反复复深扎在她的梦里,幽灵一样随时出没。她知道自己握不了剑的手和背上的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过去发生的一切,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因而无法逃避。
第二日她顶着两只黑的不能再黑的黑眼圈出现时,就听见面前传来一阵憋不住的笑声,生生又遭了闷气,也怪自己不争气,就一个瞎编的故事,叫她崩了一夜的紧张。伙计送来了早餐,白粥馒头,配了小碟腌菜,乡下人的粗盘大碗,盛的满满当当,四个泛黄的米面馍馍,小菜也是寻常的酱萝卜,盖在粥面上。
一夜困乏头重脚轻,喝了热乎的粥,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昨个还担心来担心去的,不是也没什么事,正当白荔想问什么时候出发时,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头开始眩晕,说不清楚话了。
她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想喊他,可继而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屋外进来两个人,一个上了年纪的伙计,一个是个大胡子。
“今儿这俩个弄的还真是费劲,防这防那的,盯了半宿硬是熬到早上才叫得了手。”大胡子愤愤不平,“老子一夜没睡,亏的没白瞎这劲儿。”
“那能咋办,不是没办法咱也不用干这伤天害理的活。”老伙计走上前,试探了二人,确认确实晕过去才开口。
“刘爷那通知了没?”
“送了信了,明天半夜来拿货。”
许久,白荔才慢慢醒了,却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的绑着,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黑漆漆的一片。
“元安,元安,元安?”她双手双手都不能动弹,只能屈起身体往边上挪。
“终于来人了,还是个姑娘,啧啧啧。”不远处传出男人的声音,却不是元安。
白荔有些慌,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平生的一股子傲气还是让她心生了些胆子,她克制住慌乱,问道:“你是谁?”
“我啊,做好事不留名,你叫我不留名好了,姑娘你的情郎现在就躺我边上呢。要怎么谢我?是送点金银珠宝啊还是想以身相许呢?我可都不介意。”男人嬉皮笑脸。
“这位兄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胆子小,经不得你吓唬。”说话的是元安。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一下子踏实下来,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说点正经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人为什么要绑架我们?”
“纠正一下,绑的是你们,我可没绑着,至于说为什么,我也好奇的很,等看看不就知道了,着什么急。”那人依旧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
“你们先别这个那个了,先给我解开绳子啊。”白荔懒得听他们打太极,毕竟手脚都绑着真的太难受了。
不多时,空气中亮起了昏黄的火光,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拿着火折子走到她跟前,端详片刻,“长的还真是挺好看,比我那个徒有虚名的师妹好看多了。”
不消说,他这番话又叫白荔狠狠白了一眼。绳子解开后,松快了许多,白荔揉了揉勒的生疼的胳膊,“这位...不留名的大侠,你既然都没有被绑着,干嘛不跑。该不会?你跟他们一伙的?”
“非也非也,姑娘你这就不懂了。来都来了,自然要看个热闹,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要不要一起看看热闹?”
元安此时也解了绳子走了过来,苦笑道:“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这镇子古怪的很,我刚刚看了下粗略判断这里是个地洞,离上面的地面至少三米有余,出口定然封着,现在想走也走不出去,这热闹是不想看也得看了。”
“既然同为沦落人,交个朋友,我叫元安,她叫白荔,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姓顾,顾盼生辉的顾,顾留芳。”年轻男子也不墨迹。
顾留芳,名字好像有点耳熟,白荔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过来帮她解开绳子的时候,注意到他虎口的厚茧,那不是读书人该有的手,他身材虽然清瘦,但是却不是文弱,一身书生打扮,说话也不似读书人的刻板。换个角度,身陷囹圄还能不当回事,倘若不是一伙的,还能如此镇定,就是有真功夫傍身了。
“清玄派,长留剑,说的便是阁下了吧。”
经元安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来,顾留芳,就是顾长留。一把长留剑,径断风雨雪,清玄派门下第一把剑。江湖传言这位颇负盛名的年轻人既不喜江湖夺名,也对继任师门衣钵毫无兴趣,常常独自一人行走山水江湖。她尚且能用剑之时,曾同他交过手。这么一想,幸好她当时遮了面容。
“虚名而已。我这个人就喜欢看热闹,两位,要不就回头一起去瞧瞧?不说话就当是答应了。再独家赠送一个消息,他们明天半夜来,不谢!”他说完摆摆手,吹灭了火折子。
谁能想到名噪一时的顾长留竟是这样,这跟白荔记忆里的好像也有些反差。她这几年对很多旧事已经勾勒不出记忆里细致的样子,记不清他的模样,记不清那是何年月,但是还依稀记得那年交手,他一柄长剑如银绸般,稳稳破了她的落虹剑招。她眼见剑花往她眼前飘来又无法躲开,却又顷刻间回旋散尽。人家说长留君子剑,她回过神时,只见到满天碎成小片的落叶和一个远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