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入骨,一旦生出蓝色花,花开蒂落,药石无解。
正在这时,五七突然从门外进来,吃了一惊:“大家这是怎么了?唉?这是谁,我勒个去,不,不是,怎么躺这里啊。”
说时迟那时快,幺姐一个闪身,一只手轻轻松松扣住五七,另一只手勒住他的脖子:“说,你到哪里去了?”
“我、我、我……”五七被勒住,脸涨的通红,话都说不全乎。
不多时,五七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这咋了啊,我咋了啊,你们干嘛绑我?”他躺在地方,身边是年轻人的尸体,神色比哭还难看。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董大声音大,一吼出来吓得雾气脸色又灰了一层。
“我交代我交代,我偷拿了账房八百钱,还有厨房一吊肉,刚刚给,给小春送去了。”五七抖抖索索。
“小春是谁啊?”白荔恍然大悟原来五七从厨房溜出去是为这事。
“相好呗。”元安目无表情。
“还有呢?快说。”
“还有还有,我偷偷多收了客人的小钱,拿去赌钱了,早都输光了。”
“还有呢?”
“真没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有半句假话出门让雷劈了我。”
“不是他。”刀哥起身查看了那男子的伤口,“银针入骨,我们在座都没有察觉,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又是一针毙命,这的确是醉春风,却不是我的做的那种。”
五七吓的脸都白了,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带着哭腔说:“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啊。”
“元安,你说那会是谁呢?他最后,想说什么?”白荔戳了戳元安的胳膊。
“被人骗了呗。”
“嗯?”白荔还未回过神,他已经转身走了,“唉,你说为什么阿。”
这日晚上,窗外的雨嘀哒哒的从屋檐砸到窗棱,白荔的脑海里一直闪现那个少年的面容。满眼愤恨、绝望,然后面色冷如青灰,前一刻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没了温度。
她锁上门窗,缓缓褪去里衣。身后的铜镜里赫然印出碗口大的褐色印记。
“看来,又加重了。”镜子里的少女叹了口气,但依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她胡乱裹了衣裳,便往摇椅上一躺。
五年前,她还没有来樊楼前,曾在龙虎山山脚遇到一位道士,道士给她起了一卦,说她不日必有血光之灾,若要避灾就得,那道士伸了五个指头。
她当时便气跳脚了,说一个道士干啥不好,咒人骗钱,天打雷劈,追着他打骂了好几里路。道士临了跑路,还送了她一句话,“姑娘,死门在东,生门在西。”
白荔自嘲的笑笑,还真叫臭道士说中了,死门在东,果然这世上的大实话又贵又不好听现在想起来还堵心。
摇椅一摇一晃,如同催眠曲的节奏,今晚的事情让她觉得有些累了,不多时慢慢睡过去。
梦里又好像还在梦里,那还是小时候。她想要学剑,爹爹说,女孩子家不要练了,我家阿宝这么好看,以后还怕寻不到一个保护你的郎君么,哈哈哈。然后画面一转,是铺天盖地的刀剑,齐齐向她射来。她提着剑,可剑似乎有千斤,提不起,又走不掉。许多许多的人,对她笑,那些脸,又突然变成狰狞的模样,一齐向她扑来,想要把她吞掉。她害怕极了,又听见另外一个声音,这里是梦,是梦,都是假的。阿宝你快醒醒,快醒醒。
睁眼看见的是元安。
“你怎么在这里?”她觉得脑袋还有点生疼,见他盯着自己,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只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又急又气,“你往哪里看。”伸手就忽了个大耳光过去。
他脸上,立马红出了五个深浅不一的指印。
其实单论他的长相,端端正正的,正义凌然的长相,放在陇西这个地方,也是为数不多的标志小伙。如今生生挨了这一巴掌,脸都涨成了猪肝色,铁青铁青,像极了八宝饭里扎眼红绿色。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元安憋了半天,想要发作,又生生忍了怒气,“在外面叫你好半天了都没人应,看你门窗关了,怕你了出事。快点,张哥叫你。”
说到张哥,她才回过神来,刚刚晚上的事情,少年的死,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孩子明显是被人利用,分不清江湖险恶,以为遇到了真心帮他的好人,轻轻松松就告诉他报仇的目标。可是江湖鱼龙混杂,哪里有这么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好处的事情。若是什么事带上刀,拼个架就能解决,她又如何能落到如此田地。只是可怜了那么年轻的人,本还有大好的前程,不报仇也可以有自己的前路,如此这般就轻易断了。年轻人啊,单纯。
刀哥见他俩来,挤出一丝笑,搬了俩小板凳招呼他俩坐下,又端来满满两大蓝面瓷碗的面,盖了青绿绿的青菜和黄灿灿的荷包蛋。
“没什么好吃的,晚上天气冷,给你们煮两碗面,热乎热乎。慢点吃,我还给你们蒸了大肉包子,满馅儿的。”
刀哥说着说着,眼睛里似乎泛起了雾气,他揉揉眼睛,笑着说:“年纪大了,吹吹风就容易迷了眼。”
她捧着面碗一时不知开口说什么。
“来,”他把一个缝好的拳头大的布馕塞到她手中,上面绣着一个紫色的梦字,“你拿着这个,去栖叶谷找柳恋,你身上的毒她或许能帮你。明早就走吧,元安同你一起,路上有个照应。”
白荔的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有些酸涩又有些想哭,像打翻了一地的油盐酱醋,酸甜苦辣什么味儿都有。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境遇。
“早应该叫你去的,,见到柳恋,帮我带个好,我就不去见她了。我躲了十年,以为可以躲掉一辈子,可还是不行,人心如果没有是非善恶,或许就能这么过下去,可是没有七情六欲、善恶好坏,那不得跟畜生一样了。你啊,如果有想走的路,想做的事,想珍惜的人,就按照自己想的往前走,往前才有路,往后可就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她抬起头,眼泪突然就忍不住窜出来,吓的元安以为她怎么了,忙扯过袖子给她抹眼泪。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看似繁花似锦的江湖,到处都是蝇营狗苟的人心,这一点点说出口的真心是多么难能可贵。
“楞着干啥,趁热吃,我给你俩拿包子去。”说完就起身去起蒸笼去了,满屋子的热气腾腾,雾气弥漫开来,让白荔恍惚觉得,今晚的少年和过去种种都只是一场梦,好似明天起床,她还能手持长剑,衬着风起云遮,在庭院中继续练她的落虹剑。
元安后来说,刀哥这样的好人真是难得有。他确实说对了,好人自然有好报。
第二日清晨他们就上路了。
白荔躲在樊楼三年,是想自暴自弃的。她中的毒不是什么天下第一毒,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奇毒,毕竟性命还在,但的确有些麻烦。毒药损了她的筋脉,只能不断耗费原本内力去抵消损伤,内力耗完了,再耗就是人的精血。如今的她内力去了一大半,别说使剑了,提口气都费力的很。能不能治鬼才知道,还能活多久全看老天的意思。更重要的是,她起先根本不想治。
刀哥说的没错,她同他都是一样的人,希望借由樊楼的方寸之地安命立心。可是久而久之,以为忘记的东西总会自己找上门来,以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安安稳稳躲过自己的心魔,就像大白萝卜,看着白嫩吃着爽脆多汁,却是淡而无味还有些辣嘴。别人拿着一两吊的钱去赌坊是想换十几二十吊的钱回家买肉,她却是把全部的身家往赌桌上胡乱一扔,不管不顾临了还赔了个底儿朝天。她决定去往前走,看看前路到底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她心里千回百转终究是放不下。
元安见她提不起兴致,从包裹里掏出个还有热气儿的油酥饼递给她。她啃着热乎乎的饼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如今再看,当时那个饼好像也蛮值当。她后来也有问过他,比如她这么一个放到人堆里也很扎眼的小伙怎么穿的破破烂烂,还让她误认为是逃难来的乞丐,再不济放到哪家富户,搞不好还能当个上门女婿。元安知道她也是打趣,只是解释说被家里赶出来了,再多问也不多说一个字。白荔自此也只好作罢,谁没点不能言说的过去呢,她是,所以遇到了元安,想来就是人家说的物以类聚,缘分使然。
根据刀哥的嘱托,栖叶谷在山阳郡郊,环谷有七叶山坳并八条山涧,组成了天然的水木八卦阵。层林叠嶂,云出山岫,难进也难出。从陇西到山阳即便不走官道,换成小路也有约莫大半个月的脚程。
他俩沿着溧水河一路往下走,没多久就能看见镇子的界碑。白荔的心情一下子雨转晴,赶了几天的路不是住在破庙里,就是啃着硬疙瘩一样的馍馍。有镇子就可以好好吃个饭,泡个澡,睡个饱觉,想到这里,她心下乐开了花,蹦蹦跳跳的就往界碑前凑去。
“日水镇?”好生奇怪的名字。
“是白水。”元安冷不丁的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蹦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