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离和叶拂花同时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这在这位强大的老奶奶眼里并不奇怪。
弦白岐那个年代,仙魔和约还没有缔定,两方势同水火,争端不断不假,但真情或许是一种同天命一样难以让人琢磨的东西,不为利益、恩仇、伦常所左右,而那些阻挠或许甚至会成为打磨他们的试金石。在普通人或者魔族中间可以被称为危言耸听的事情,在弦白岐这样的大魔那里或许并不是什么毫无可能的事情,他们也不一定会对此有那样绝对的态度。
不过作为“冒冒失失”闯入前辈大魔的修炼之所的两个不为两边认可的仙魔混血,他们还是在脸上挂上了惊惶的神色。
枝离率先拽着叶拂花的手就要跪在地上:“我和弟弟从来没有干过有害与魔族的事,请前辈放我们一条生路!”
与她满头的银丝相比,弦白岐脸上皱纹不是很多,但此时皱了起来,配合上她的眼神,大概是个“没眼看”的神情,她运起魔气,轻轻托举起两人死命往下压的膝盖:“你们两个年轻人,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你们怎么就要跪?我看你们是不是从小在那边长大的,养了一身动不动就要下跪的臭毛病,一点没我魔族的样。”
两人听了她的话,立刻卸去了不断往下压的力,在自己骤然放掉力和弦白岐来不及撤走的魔气间依然稳稳当当地站好了,光看着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弦白岐在这一来往间也大概知道了这两人不是什么寻常的小辈,虽然魔族和修者的年龄都不能仅凭外表来判断,但这一手仍让她暗自心惊,再加上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洞中,不叫赤豆发现,心里就多了几分防备。
弦白岐心里冷哼一声,不由分说就朝着看还没有显露实力的叶拂花一拨琴弦,带着杀伐气的弦音登时就径直冲击了他的魂魄,叶拂花顾不上掩饰了,立刻使出灵力,与弦白岐的弦音相抗衡。
小小的山洞里气息乱作一团,弦白岐面上一凛,就要继续发出第二波弦击,不料叶拂花就抢先卸了力,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前辈方才还说魔族不似人间那般好欺凌弱小,辱人尊严,转头就对我这个仙魔混血的杂种下这般死手,想来不是前辈不好那一出,而是我这个仙魔混血无论怎么卑躬屈膝在前辈眼里都不是不能被接受的罢了。”
“哼!”弦白岐冷眼相待,倒是收了手,“你们来此为何?”
枝离欠了欠身,扶住了叶拂花,垂着眸斟酌着道:“晚辈兄弟二人确实是仙魔混血,只是自小在人间长大,被爹娘瞒着身世浑浑噩噩虚度了十八载,直到我兄弟十八岁生日那天,我的魔族血脉觉醒了,我们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爹与我们说,他本是魔族,跟着主上在人间与修者较量,争斗中与我娘打斗,谁也奈何不了谁。两边久久不能分出胜负,竟然都用了邪功夫,魔族要将手下献祭,修者也要结阵夺取同门的修为。我爹娘碰巧都是性情孤傲之人,都不喜这种有伤天和的东西,就使了点手脚逃脱了去。为了活下去,躲避两边的追杀,就互相为对方打掩护,久而久之,暗生情愫,就寻了个远离纷争的俗间小村子结了连理,生下我兄弟二人。”枝离脸上露出了不知真假的怀念,仿佛真的在想念那一对世所不容的夫妇。
“他们修为都相当高,也懂得许多偏门法术,为了避免卷入仙魔纷争,我娘怀着我们的时候就给我们下了禁制,让我们像俗间的普通孩童一样出生,长大。”枝离笑了笑,像是在嘲讽,看得弦白岐很不舒服,“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就像我会觉醒我身上根本就藏不住的魔族血脉,我弟弟也藏不住他继承的修仙天资。很快,我弟弟就被路过的修者带走了,还顺便设计杀害了我的父亲,和为了好不父亲的母亲。”
“我弟弟的天资好,也就意味着会他要与很多修为高的修者打交道。那些各大门派的仙君,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是个混血?又怎么不会认为,他们所遭受的袭击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我无关?”
“他们是如何对付我们的就不必多说了,总之,我们九死一生逃走之后,只能根据父亲的遗物来到魔族,在魔族兜兜转转,为了藏好我们的秘密,同时提升自己的修为,以报家仇,就躲进了吞云山里来。”
弦白岐并没有因为枝离的煽情故事而动容,这位老奶奶清醒而冷漠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我说你们来此有何目的。”
“不知道。”叶拂花似乎歇好了,抬起苍白的脸,冷冷地盯着弦白岐。
“不知道?”弦白岐有点要发火了。
“不知道,我们本来在别处修炼得好好的,一睁眼就到了这外面,看到了你的魔鹤,就跟着进来,想问问怎么回事。”叶拂花皱着眉头道。
“你是说以你们两个的修为,啊虽然还比不上我,但有人能把你们这么两个修为算得上上称的一仙一魔兄弟俩同时无声无息地弄到我跟前?”弦白岐乃是弦部说一不二的主事人,在整个魔族也没有人敢这么戏弄她,赤豆不会说人话,但明显能明白,它的主人已经极其愤怒了。
于是赤豆张开长喙,在弦白岐的默许下扑向两人,一边发出折磨精神的声音,一边用它钢精般间韧的喙、被利刃般羽毛覆盖着的翅膀,一下一下迅速地将两人攻去。
“我不管你们把自己当魔族还是修者,在我弦白岐的地盘,我都得教训教训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夺命的弦音中,弦白岐厉声喝道。
攻势如暴雨,绵密而凶狠。弦白岐使出了绝不少于七成的功力,二人不得不全力以赴。
数百回合后,双方都在胶着中受了伤,眼看着本就处于不利的魔气之中的叶拂花渐渐露出疲色,还要紧紧抓着枝离的手,很快就显得不支,赤豆那畜生便瞅准时机,用了起码九成的功力,对着他们交握的、行动中显得相当笨拙的手袭去。
灼人的攻击袭来,为了保全两只手,两人不得不松开了手。狭小的,魔气肆虐的洞穴中,叶拂花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撕裂之痛顷刻加诸全身,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赤豆乘胜追击,弦白岐紧紧困住想要回援的枝离,眼看着赤豆钢剪般的喙就要缴断叶拂花的脖子了——
痛苦萎靡的叶拂花收起了他的难捱之色,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他许久不用的守正剑,刀光火石间以矫健漂亮的轻功避开了只相隔毫厘的凶器,然后就着变成优势的劣势地位一把捉住魔鹤的钢喙,硬生生扭过来,把守正剑横在它的脖颈上。
另一边,枝离几下凶狠的攻击截住了见势不妙想要回援的弦白岐,嘴上还留着轻佻的弧度,眼中却没什么温度:“弦前辈,不知你要怎么教训我们?”
几步之内,瞬息之间,局势就在一招之中被逆转。
叶拂花准确地找到了魔鹤头上的某处,往其中猛地注入一股灵力,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赤豆就老实了,眼神呆滞,僵直着任叶拂花摆弄。
弦白岐瞥了一眼,脸上渐冷,道:“你我心知肚明,能找到这里的有什么纯善之辈?你们又何必拿那些瞎话来骗我?”
枝离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弦前辈是个爽快人,倒显得我们兄弟磨叽,既如此,我们也就不绕弯子了,请前辈恕晚辈冒犯,有些事确实不方便诉诸口舌,但吞云山中确实是将要出大祸,想请教前辈,据你所知,这山中有哪些修为极高的大魔?”
弦白岐道:“先让那小子把灵力撤了。”
“你也把魔气散掉。”
叶拂花松了松手,弦白岐也散了散他周围蓄势待发的魔气。
赤豆恢复了点神气,刚要伺机报复就收到了主人的眼神,于是只挣扎了几下,便不再有动作。
“包括我在内,云吞山能被称得上大魔的,我知道有不下于三十个。你们受了谁的指使?”
“不为任何人指使。”枝离坦然道,“这其中有没有将要突破的?”
弦术关乎精神,修炼到了弦白岐这个境界也因此有了不少奇异的能力,比如测谎。
“这是各人机密,我如何知?三十多个,总有人要突破。”弦白岐皱皱眉:“你问这些做什么?”
“云吞山下有魔晶矿,会在人突破时被引爆。那么云吞山深处有哪些大魔?”枝离并不在意弦白岐没有回答上来自己的上一个问题。
“你这个问题简直可笑,你既然一路从修者手里跋山涉水来到魔族,来到了这里,如何能不知道仙魔两边现在有点名字的都在不断增强实力?乱世纷争,出去在外面厮杀的都在各寻宝地修炼,你们自己编造了那样一个身世,一副跟外面那些愣头青一样要为了仙魔和平自立为王的样子,你们没跟别人打探过云吞山里有谁?跟我老太婆就不要玩自命清高的那套了。”
要为了仙魔和平?
魔族的历史,缔定和约之前,大多是口耳相传,枝离和叶拂花通读魔宫和凌虚山的文书,竟不知道在那么久远的年代,有那么多魔族会为了仙魔和平而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