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三人远远望见迷花墨树云峰间跳来一人,黑发飘袭,身着豆棕衣袍,说道,“我乃邱景韫大弟子叶南邻。”站定了,向张四说道,“到你了,怎么还不来!”张四手指自己道,“到我啦!哎哟这么快!”当即与江宴二人别过,那叶南邻向俩人说道,“你二人也是来求医的?今日开诊,记得排队取号。”说毕,领着张四走出几步,忽地折回身来,一把抓过江榷的手腕,“咦”了声道,“你的守什么砂呢?”江榷吃了一惊,余光瞄了一眼宴如阙,说道,“什么砂?”叶南邻道,“借一步说话,请随我来。”
叶南邻说道,“你便是忘了么?多年前你打削我一顿,你我二人引做朋友,设了一处暗号,好日后相见。我方才没能认出来,走出几步才思忆回来,没想到我是迟迟发觉,你这位朋友是压根忘了!”经叶南邻一提醒,江榷这才想起,原来这位邱景韫大弟子自视甚高,邱景韫常年闭关,对于弟子早就有心无力,便托于岭中其余同僚。叶南邻哪料得如此,成天由他方师兄师姊领着上下山采药,未曾见过邱景韫一面。彼时江榷正派往檬玉山采一味药,这药夏发却难寻,江榷自檬玉山中一呆半月却不着踪迹。这一日偶得线索,便急急去寻,岂知教人捷足先登,江榷便隐在山石背后暗暗观察,见此人轰轰两记下手,将那草药打得奄奄一息。江榷情急之下跳出山石翻出一掌拍落。叶南邻正当气头,见有人袭来,大喝一声来得正好!叶南邻身形前缩,两手十指成钩如爪,二人打了数来回,叶南邻落去下风,他功法全由他处师兄师姊相承教习,便是不成体系。此番落于下风,心中更是恼恨至极。两臂撤去,见那草木便要泄愤。江榷忙阻拦道,“不可不可!”叶南邻冷笑道,“你说不可我偏要打!”江榷知他心魔难除,说道,“我叫萧步月,你记好了。”
说至此,宴如阙横来问道,“你二人的暗号究竟是什么?”江榷面色一窘,说道,“也不是什么。”
叶南邻心知打将不过,便是方才过了数招已大感疲累,此时见萧步月三掌高高举起发势将要横斜劈下,虽知其发招,但不能招架,顿感恃强逼迫,当即往地上一坐,委屈地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萧步月三掌竟是连一掌也不能劈下,收势回去,只听他哭道,“我便是没有师父教,才打不过你!”萧步月心道,这同师父有什么干系,我便是从古至今,师父几名,也不过是东学一点西看一点,也不成体系。萧步月手一指,说道,“你师父是谁,这样我帮你找你师父,让他教你功法。你放过这株可怜小草。”叶南邻道,“这不是什么寻常小草,它名叫优钵罗,气味芬芳但有毒!就是另辟蹊径的方子,也没有用得上的。”萧步月道,“正是如此。”叶南邻奇怪道,“你可有什么想不开的?”萧步月听他这么一问,不禁怀思起情感之事,叹息连连,道,“你不懂,情之一字又该怎么写。我与他想来也有无数个五年,只是时间再久,我也猜将不透他,也不知他究竟对我是什么意思。如今我二人负气分开,我也不觉松一口气,反是心下有一处自行郁郁寡欢,便是见了他人也高兴不起来。”叶南邻只以为他是防于移情别恋,说道,“萧兄这事好办,你我二人将来再见,约定暗号便是!我就问你守什么砂。”江榷奇道,“当今妇女都不兴守这个。”叶南邻“嗨”的一声说道,“我看你自言多情,难道不应守身自爱么!”萧步月但感莫名其妙,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多情了。”叶南邻道,“你是当局者迷!”萧步月小心翼翼地将优钵罗采起包住,忍不住驳斥道,“我看你是拉手催草!”
说话间,但闻隆隆瀑布声起,行到一处水榭楼阁,水珠成帘,淡处着青。听张四忽然说道,“我这一生多在外行商,虽然没有什么正经婆娘,但是桃花情缘也有。依我来说,若是问情,哪日能修得同枕相好,往事可莫要斤斤计较了。”宴如阙道,“你说得好轻描淡写。”张四哈哈笑道,“我曾有个婆娘,她爱我最久,同我有了个儿子,她不喜这个儿子,有一日外出吃酒,将小娃娃落在家中,那小娃娃无人照看,咽了气,可不就失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么!我问你,假如你爱人杀了你的孩子,你怎么办?”宴如阙睃了一眼江榷,心道我哪里来的孩子可比拟。便是思想起萧瑛半大孩儿教他抱在怀里,张四是问“你爱人杀了你的孩儿”,难道萧瑛杀了他自己么。说道,“绝不可能!我定能阻拦他!”张四一愕,不想他这么回答,说道,“你还是不懂,那么我换个问法,假如有人杀了你的妻子,你的情儿,你怎么样?”宴如阙道,“胡说八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张四摇摇头,只觉这人是块木雕石头,不可语与,但又听他急忙说道,“你说的这些难以成立,我哪里来的妻子,更别说什么情儿!休要瞎说!”
江榷一听,心下凉了半截,他竟是这么想的么。这张四前来问诊,求一方安神药,以治夜不能寐的情状。待张四走后,叶南邻问道,“你二位是有什么事么?”转向宴如阙问道,“阁下尊驾?难道你是萧步月的妻子么?”宴如阙眼光一动,回道,“不错,我正是他的妻子的,在下江盏雀,巴蜀人士。”叶南邻一听“巴蜀”二字登时高兴,问道,“可吃辣么!”宴如阙点头道,“吃!只是这番我二人来到贵岭,有要事相求。”叶南邻脸一红,说道,“我乃邱景韫大弟子!有什么事你们同我说来即可!”江榷故作惊奇道,“你脸红什么?难道是这茶水太热太烫?”叶南邻嚅嗫说道,“师父闭关前交代我一事,说五六年前谷中师兄相托,有要事登门拜访,且师兄收了徒也正到回到岭中过门,师父他老人家高兴,只是左等右等不及那师兄到来,转眼数年过去,师父便将此事再嘱托于我。我当是你二人正与此事相关。”
江榷问道,“你那位师兄姓甚名什么?”叶南邻道,“我不曾见过这位师兄,只知师兄姓魏,名么,云台还是台云?”江宴二人一听对望一眼,心中了然,江榷方要将此事托盘说出,宴如阙忙按住他的手,向叶南邻说道,“此番我二人也是带了你师兄的口信。”叶南邻大喜,说道,“什么口信!真是信风吹来离人意,终给我等到了!”江榷向宴如阙望着,不觉支颐看得痴了,宴如阙道,“你师兄说不必等待,他在外经商,一别数年,便是有什么困难都已消解。”叶南邻听之高兴又怅然,道,“这……这样便好。”又见江盏雀自襟中取出一物,听他说道,“你若不信,这是你师兄托我二人转达的信件。他自知回门路远,不能亲自归去。”
叶南邻借过信纳入怀中,道,“我替师父他老人家感激不尽。若有何事相求,我叶南邻自当尽力襄助。”宴如阙道,“确有一求。”叶南邻道,“速速说来!”
宴如阙眼波一转浅浅微笑,说道,“悟明大师旧疾复发,只是药方不慎遗失,便托我二人前来拿去药方。”话未落,叶南邻但听得“悟明大师”四个字已然眉头紧蹙,说道,“不曾听闻什么悟明大师。”说着取来一本簿子翻找起来,便是翻罄了才道,“嗨呀,恕在下愚昧,不知有悟明大师。”宴如阙微微一笑道,“不急,这是半求,还有另外半求。”叶南邻巴不得另有他事盖过此事,忙问道,“速速说来!”江榷瞧出端倪,知悉叶南邻另有隐情未言,当下也端稳不动。宴如阙说道,“不知岭中可有十鸦这一人物?”叶南邻沉吟片刻,说道,“十鸦此人是我岭中弟子不错,只是他早年在缘缘堂青崖阁里做事,他天资根骨样样都极佳,偶一日我师父前去缘缘堂赴约,见他聪明伶俐,却在青崖阁里打下手,实属可怜,便向缘缘堂杜堂主询问。哪知十鸦此人心思乖戾,初时拜入关箱岭,由陈一甲陈长老管教,后来有一日说什么此处没什么娱乐之地,更是一年下来银两不着,不能供他下山花天浊地。说着他也不顾师父挽留,连夜又回了缘缘堂。后来只听缘缘堂杜堂主托人带话道,此子心性不定,安在青崖阁里磨炼。”话到这里,问道,“怎么?你二人可是遇上了。”宴如阙点头道,“正是如此,此前与十鸦颇作龃龉,受他一记七步指,后来有个钟姓书生,说十鸦乃是关箱岭的人。”叶南邻道,“此话也不假,十鸦师兄原名麻谷夏,他功法多是关箱岭学来的,就是那缘缘堂青崖阁的七步指也是我师父教授的。我师父多仁心善意,一心盼他得以习正,故而这七步指教去也是削去杀意几分,反添救护之意,故而与青崖阁的七步指大相径庭。青崖阁的七步指乃是中之者七步之内必死无疑,我师父教出来的,则是下了一道三回护身,快快就医治疗。”江榷心道,原来这十鸦同我朋友一场,竟是提醒我身遭不测。只是他性子古怪行事也令人破摸不着头脑,只以为他想害我。忽地灵光一闪,麻谷夏这名字缘何听来如此耳熟?
但听宴如阙唏嘘道,“原来他还怪热心的。”叶南邻道,“师父和陈一甲陈长老他二位倘是知道了,应是老怀弥慰罢。” 宴如阙再问道,“那么这桩事至此暂了,先前半求,阁下既身为关箱岭邱长老的大弟子,想来必有法子罢?”叶南邻双手摆动,说道,“二位请随我来。”说着便站起身来向阁中走去,道,“此中说来复杂,但那药方是悟明大师打伤我师父夺去的。”
此间之事江榷倍感神奇,落后两步向宴如阙低声问道,“那信,真的是魏云台的信件么?你不怕他当场启开阅读?”宴如阙叹息道,“假的,便是赌上一把,因为那是……那是……我写给你的情书。”说毕,先一步同叶南邻走去,江榷听了又吃一惊。
叶南邻引着二人进入一阁,自书案上取来一封信交予萧步月,道,“钦天门送来一信。”
江榷抽出信纸,但见这一张信纸正面书写四字,反面书写四字。不由念道,“来因已到,法生年忌。”抬眼观向二人,问道,“来因和法生年都是钦天门相星话术,只是这信上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