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有恩 第7章 不嫁（七）

楼上闹哄哄的，裴媛算是松了口气，应该没人来找她麻烦了。

中途领事的王长京想让她去端菜，她打个哈哈过去了，谎称有很多碗要洗。

其实今日的金玉楼已被裴颜两家包圆，一楼客人寥寥，根本没什么活干。

舞姬们面对稀疏的客人依然很敬业，每个人都铆足了力气施展舞姿，裴媛上菜经过舞台时刻意低下头，非常不想和金秀对上眼。

表演结束后，客人们都埋头干饭，舞姬们自讨没趣地散开了。

金秀找到这会无事可干的裴媛：“你别生我气了好吗？”

“犯不着跟你生气，咱俩不熟，你别再来找我了！”

“我不是有意要利用你的！看你忙了一天也没好好吃饭，不如同我共饮一杯如何？”

裴媛顿时胃里翻江倒海：“金秀，我看上去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吗？你就留着酒量和陪客吧，恕不奉陪！”

金秀急得一把拽住她：“裴媛！求求你了！就当这顿我请你，若你还是不高兴，我发誓明日起绝不和你说半句话！”

裴媛实在拗不过，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她去了楼上包厢，她心想蹭饭这种事，不蹭白不蹭。

金秀果真大方，点了满满一桌子好菜，又上了好酒。

裴媛嗅到一丝鸿门宴的味道，奈何上一顿饱饭还是好几天前和吴老板一起的，竟没心眼子地大快朵颐起来。

“裴媛，越娘跟我说，昨晚你想来救我，真真是万分感激。”

“不必，我这人心大，脑子也简单，不过教训也算学到了，以后再有这事我可不管了！”

“说的是说的是！其实昨日我也看出来，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以后让你来当假看客的事，我绝不再提了！”

裴媛吧唧着嘴，觉得有些不对劲，金秀不应该继续拉拢她吗？好像没按套路出牌啊。

金秀继续说：“其实今晚我只想同你解释一下......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吧？靠男人吃饭，赚着不体面的银子......”

“我没觉得你可怜，只是单纯不理解......究竟是万不得已，还是为了比别人多挣几两碎银，我想你比我清楚得多。”

金秀自嘲地笑笑：“你说得对，可谁活着不是为了表面风光呢？实不相瞒，我曾经也渴望过更大的舞台，洛城的乐司坊，还有多年前圣京派人来挑选舞姬，我都试过了，只恨才艺不精双双落选，流落于此。”

“能力是一回事，可吃饭的门道不只这一条，何苦呢？”

“因为心有不甘，金玉楼是我唯一可以跳舞的地方了，我说什么也不会走的。”

“你......”裴媛生怕好心相劝变成说教，慎重地斟酌说辞，“可这就不是正经表演的地方啊！既然你都意识到自己才艺不精了，要么放弃，要么回家练练再出来闯荡，如何？”

金秀眼皮刹地垂了下去：“我没有家了，我娘早死了，爹娶了新妇生了弟弟，根本不管我死活，他们一直逼我嫁人，我不肯，便断了月供，逼我出去......唉，妹妹，也不怕你笑话，其实凭我这张脸，想嫁谁不是轻而易举吗？可我就喜欢跳舞，我娘从小就教我跳，除了靠这个赚钱，我想不到别的门路了。”

裴媛听到这话好生耳熟，一时也语塞了。

“我也不是没想过和你一样，去打杂，去做那些苦力活，可女子力气总归不如男子，裴媛，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金玉楼跑上跑下，做不久的。”

“我承认，我力气确实不如那些壮汉，可我每天洗碗洗得手都掉皮，这钱也挣得踏实，金秀，你说实话，每天陪那些不怀好心的男人喝酒，这真是你想要的吗？吸引客人的到底是你的舞姿，还是面纱下的那张脸？”

金秀灌了半壶酒，眼眶泛红，怅然不语。

裴媛也不说话了，两人互相倒酒，喝个烂醉。

金秀酒经沙场，三瓶酒喝光了依旧双眼如炬，裴媛已是头重脚轻，找不着北了。

“金秀啊，跟我去后院洗碗吧，或者你怕丢脸的话，换个地方干活也好啊！”

“你啊，一看就涉世不深，这外面到处都是吃人的地方，不见得比金玉楼好到哪去，我就不走！我才不和钱过不去呢。”

门外，舞乐领班冲了进来：“金秀！这都几时了还不回去休息！明早排舞不来了是吧！”

说着她便将金秀拎走了，留下不省人事的裴媛昏睡在饭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吵闹的聚会终于安静下来。

裴媛所在的包厢大门敞开，颜溪走在裴钦谦和父亲身后，猛然发现她便紧急侧身遮挡。

颜闵公不解：“儿啊，你这是？”

“父亲，裴大人，你们先走，我突然想起还有上次未结的酒钱，一会去找谢老板结清。”

一行人都喝醉了，没在意便走了。

裴芷忧没喝酒，也觉得他有些怪，颜笙阳突然一个趔趄凑上去，她只好先照顾这个醉鬼。

待众人走后，颜溪进到包厢，费力地将醉倒使不上劲，现在有千斤重的裴媛抱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把她抱下楼，问一旁收拾残羹剩饭的小二：“这位姑娘喝醉了，你们照顾一下她吧，等等，店里有没有别的姑娘，将她带回房去？”

小二傻了眼：“颜公子，姑娘们都回去歇息了，我们还有好多活要干，要不，您去找越娘？”

颜溪看了眼喧闹的店门外，越绮正忙着送客，和熟面孔一一寒暄中。

“她房间在哪？我送她回去吧。”

“诺，进后院，最里面的杂货间便是她的。”

推开门，颜溪被她潦草的“家”惊呆了，漏风不说，就这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裴媛把他送的那件斗篷挂在角落里，足足占据了1/3的面积。

颜溪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细心地盖好单薄的棉被，总觉得看着都冷，便自作主张将那洗得崭新的斗篷叠加上，这才放心离去。

他实在想不通，这姑娘在裴家遭受了多大的虐待，才会狠心出来自讨苦吃。

店里，伙计们窃窃私语，对颜二公子照顾裴媛的场面好奇不已。

谢录渊对完帐出来，一个眼神便让所有人闭嘴，不过他也好奇，裴媛到底什么来头。

深夜，谢录渊同越绮聊道：“猜我今晚看见什么了？裴媛喝醉了，颜溪居然抱着她进了屋，你说这小丫头片子，是不是不简单呐？”

越绮一副看穿的表情：“昨日颜溪来店里我便瞧见他们说话了，说这裴媛是他远房表妹，也不知是真是假，不然今日颜家人做东怎么不带上她呢？不过裴媛铁定跟他关系不浅，咱以后可得好好利用这关系。”

谢录渊嗤之以鼻：“得了吧，有什么好利用的？说破天也只是个打杂的下人，颜溪若没有眼疾能看上她？”

“也是，不过这颜家两兄弟好像对女人没兴趣似的，每次来金玉楼都目不斜视，年龄也都不小了吧？还不成亲，啧啧，真不知道当爹娘的怎么想！”

“行了行了，管那么多呢，只要颜家一日不倒，金玉楼的生意就能多红火一天，小孩子的事咱管不着，招待好颜闵公就行了。”

“我就感叹一下呐，这两兄弟也算我们看着长大的，活得如此清心寡欲，怕不是哪天出家去，再也不来金玉楼吃饭咯。”

“弟弟我不清楚，当兄长的肯定不会出家！”

“什么意思？”

谢录渊突然卖起关子：“熄灯睡觉！困死了。”

“死鬼，快说啊！”越绮按捺不住八卦的心。

“傻婆娘，今晚这宴席便是颜家设的求亲宴啊，据说颜闵公对裴家长女裴芷忧很是满意，指定让她进门嫁给颜笙阳呢。”

“难怪搞这么大阵仗，原来如此......裴家是挺有钱的，听说还有个小女儿来着，为何今日未见？”

“说是从小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不然，颜家两兄弟和裴家两姊妹，啧，那定是洛城最般配的两家人。”

“难怪啊,裴芷忧我倒见过几次，裴家小女却未曾见过......等等！”越绮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该不会，裴媛......？”

“不可能吧，就她那副穷酸样？姓裴的多了去了，裴钦谦的女儿指定富养着呢，你看她和裴芷忧，一点不像啊。”

“对对对，我真是累疯了......”

越绮八卦的心得到充分满足，香甜地睡了过去。

裴媛昏昏沉沉惊醒，屋外已经艳阳高照了。

她慌忙起床，疑惑了一下身上的斗篷，没多想便收拾好匆忙奔向工位。

小风小虎已经开始收尾了，裴媛脸色苍白地问道：“越娘呢？我睡过了她没发现吧？”

“没事，她一早来过了，大家都知道你昨晚和金秀喝醉了，越娘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裴媛暗自发誓再也不碰酒了，耽误工作不说，她明明要和金秀割席来着，这下反倒像捆绑在一起了。

“对了，昨晚我好像喝断片了，没惹出什么动静来吧？”

“嗯......”小风欲言又止，“放心吧，没惹事，不过今日大家都在议论，说......”

裴媛着急了：“说呀，大家说什么？”

“说你和颜溪公子的事，你还记得，昨晚是他将你抱进屋的吗？虽然很快就出来了吧，但现在大家都在传......说你勾引他......”

裴媛无语极了：“什么啊！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跟他是一个画风......不对，是一个层次的人吗？”

小风连忙解释：“我当然相信你啦！只不过昨晚颜公子抱着你在大厅晃悠，实在太招眼了，现在店里风言风语的，我劝你，还是呆在后院洗碗吧。”

裴媛此刻对颜溪的感情十分复杂，一会感动，一会又嫌他多管闲事。

不是说好不招惹她了吗？

往后数日，裴媛老老实实守在后院洗碗，双手泡得发皱，就是神仙做的护手膏也不管用了。

她也想和同事们解释，奈何一张嘴敌不过人山人海，况且苍白的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颜溪也好久不来金玉楼了。

裴媛本想继续同他当面说理、划清界线，奈何见不着人，不过这样也挺好，总算不用时刻想着还人情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