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年 第7章 第 7 章

平陆嘴唇微张，一阵语塞后，随口解释道：“先前拜会王娘子时，我认认真真瞧过她们，自然分得出。”一把捏住宋蔺的手腕，平陆放低声调，轻声问：“弟弟，你不相信我？”

宋蔺做了几次深呼吸，眼睛缓睁缓闭间，情绪渐渐平复，他对着平陆摇摇头：“我相信你。”向前走了两步，想到一个大姑娘对着自己流口水的画面，心里恶心得只想作呕。

“刚才的事不许说。”

“嗯。”

宋蔺的兴致一败下去，使得他人当即像颗被霜打的茄子似的，全焉儿了。垂头丧气地被平陆拖将过去，他决意将那副不雅画面从内心深处挤出去，至于画面的始作俑者是谁，他全无探究真相的兴趣。

待二人走近，汤氏姐妹随即起身，平陆笑颜一展，示意宋蔺与自己一同见礼，宋蔺不情不愿地扭着脸，却也没有失礼。

汤蕴见宋蔺一副躲避神色，难不成前些日子那事还没忘？但想了想，有平陆从中调停，宋蔺不至于向自己发难，也就只微微蹲身回了一礼。她没吭声，却听汤楹声音扬得老高：“汤楹见过小侯爷，见过崔公子。”

宋蔺被这声音一刺，心里发了毛，顾念着眼前都是女子，只能隐而不发。平陆见他眼中忽然闪出寒光，心知肚明他这是受了刺激，需要立刻让他回到平稳的环境中去。当即推着他走到座位上，俯身贴在他耳旁安抚道：“先坐一会儿。”

宋蔺对此毫无反应，一心想要清净，遂将头颅垂到双臂之间。

汤蕴见汤楹被晾在一旁，一手将她扶起，悄声道：“不要这样。”因此，对平陆和宋蔺生出成见，做人怎可这般无礼？

汤楹的脸霎时红成一片，以她的美貌，从未受到过如此对待，然而羞愤也无用，异常强烈的飞上枝头的**，将她紧紧困在了此处。

平陆回身，见汤蕴神情仍然姿态稳重眼神坚定，似乎丝毫不为方才的插曲所恼，那菩萨低眉一般的神态对他有着震慑的作用，是故他不敢多做解释。只好是走到汤蕴身侧，躬身下去，一手向前，做个请的动作，毕恭毕敬地说：“请青琅宽恕则个。”

汤蕴并不因这句客套的道歉就消了怒气改了看法，反而是汤楹，觉出他刻意忽略自己，便更气愤，只想着方才受到慢待的是我，你请她宽恕什么？

姐妹二人缓步走到位置上坐下，都憋着气，但汤蕴的气不外露，反而化成了一股平静的震慑；汤楹则是怒形于色，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平陆对着汤蕴，总有种无力感，不知如何切入，略过这一节，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将手对准宋蔺：“这是宋蔺，现在朝中任金吾卫中郎将。”

通过方才的独处，宋蔺的思绪平静下来，听到平陆在介绍自己，依着礼节抬起头，望向汤氏姐妹，然而没有打量的心思，看二人就像看两团花色不一的影子。他在心里琢磨，让她叫我映洲，似乎太过亲近；若是叫小侯爷或中郎将，又有耍官威的嫌疑。既然怎么叫都不妥，那索性我不开口，由着平陆说去吧。

平陆见宋蔺犯难，嘴巴一咧，笑道：“既是相识做个朋友，那二位姑娘就随我一起，叫他映洲。”

汤蕴抬眸，对上宋蔺怯怯的眼神，从中读出他的一点情绪，随即淡然一笑：“崔公子说笑了，依着礼节，也该称一句，小侯爷。”

宋蔺仍然是不言语。

平陆知晓她在发怒，尴尬的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对宋蔺介绍：“这是汤三姑娘，汤蕴，你可以随我一样，叫她青琅。这是四姑娘汤楹。”

宋蔺听到‘青琅’二字，心里直犯嘀咕，不是色狼吗？难不成我听错了？随即抬起头端详眼前的汤蕴，只觉她换上这个名字，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至于不再是一团模糊的影子，而然具体哪里不一样，暂时说不出。

将手交握，宋蔺满怀歉意地向前一伸：“幸会。”

汤蕴没觉察出宋蔺话中歉意从何而来，但却察觉到，此刻的他与传闻中大相径庭，身上似乎沾上了人味儿。这非但没破灭汤蕴对他的想象，反而让他在汤蕴心中变得更加清晰。

“幸会。”

汤楹将被慢待被忽略一事，逐渐抛之脑后。在心中细细将眼前二位少年比对一番，宋蔺各项条件取得压倒性胜利，她仍然坚定选择平陆，其主要原因是宋蔺高高在上，难以高攀，其难度已远远超出她的野心。

宋蔺此刻对平陆的话仍然是半信半疑，但对汤蕴害怕和躲避的情绪已经渐渐消散，只是不断想起先前那匹雪色的骏马，一句话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开口。

四人坐在一处，平陆想起结怨一事，宋蔺笨嘴拙舌的说不明白，我须得替他解释。一掌拍到宋蔺肩膀上，平陆正要开口，就见宋蔺抬起头望向汤蕴，满脸天真态：“你说那匹玉兰白龙驹，夜里真会发光吗？”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平陆瞥一眼汤蕴，看不出她神情的变化。将放在宋蔺肩膀上的手微微地用了力，平陆想，若被她看出端倪，那自己还怎么给他们牵线搭桥？来日母亲逼婚又该如何是好？

宋蔺垂下眼皮，浓密挺翘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在眼下映下小片阴影，左右看了看他们的反应，暗自想，我又说错话了？

汤楹用眼睛的余光扫过三人，单是想，这小侯爷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知道三姐姐说那匹马会发光？难不成是对三姐姐有意思？

汤蕴沉吟半晌，没说出话。阿耶曾夸奖宋蔺，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往后朝堂之上，不论文治武功，必然有他一方天地。但此刻，汤蕴不合时宜地，隐隐约约冒出一个念头，宋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

*

不知集会何时结束，归家后，汤蕴仍然对那句话念念不忘。

她虽称不上智计无双那一类人，但自认称担得起聪明二字。因此她有个毛病，若是与愚钝的人相处过久，会导致她心烦气躁。显然，那日与宋蔺相处时，这个苗头就已出现。

接连几日，汤蕴都在家中歇息，虽那日见到本人，可受到愚蠢之言的影响，她不再想去填充绢本上宋蔺的肖像。坐在书房中冥思苦想，阿耶嘴里的宋蔺与自己亲眼所见的宋蔺，言谈举止为何背道而驰？难不成是在装傻？她摇摇头，天真稚气必不能装，然而宋蔺神态亦不似不羁少年，反而更像总角小儿。

傍晚时分，汤家众人一齐用过饭，王娘子将汤蕴唤到书房，母女二人坐下，她握住女儿的手，将头微顷，凑过去轻声道：“自那日集会回府，你魂不守舍，反观阿楹倒是欢喜。你跟阿娘交个底，你与崔小郎君相处得如何？”

汤蕴一抬眼，对上母亲关切而探究的目光，满脸无奈：“您就别瞎点鸳鸯谱了，我与崔平陆都没看上对方。”

王娘子对此难以置信，一掌轻拍在汤蕴手心上：“你当真？”转头思索一霎，开了口：“若是如此，崔娘子这几日何必往咱们府上送东西？”

汤蕴也觉得怪，侧身倚在王娘子肩头，声音软绵绵的：“阿娘，会不会是崔六郎没告诉她？”

“想是不会。”王娘子若有所思地说：“你是我姑娘，旁人如何看你，我是看得明白的。崔娘子对你相貌人品都极满意，这几日送的东西也都是书画珍品，特意嘱咐是给你的。”

汤蕴想起先前对汤楹的许诺，又恐此时说了惹母亲疑心，于是仰起头，笑出两个酒窝：“烦请母亲替我回了吧。”

王娘子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是个笨孩子，阿娘就不多劝你了。但你阿耶说崔府清贵，崔公虽无官职，但美名在外，崔小郎君，聪明伶俐，品行端正。你生平不喜笨人，与他相处绝不至于心烦。只要你愿意嫁，他不会有异议，依着你阿耶的意思，夫妻一世和和气气，也不是不好。”

汤蕴在四个孩子当中最为受宠，因此她知道不能不考虑父亲的话。依然靠在母亲身上，她带了撒娇的语气：“可是女儿还未曾想过嫁人一事，即便崔平陆性子好，能和和气气过一辈子，也不能如此草率呀。”

“那你的意思是再看看？”

“阿娘能回便替我回了吧。”汤蕴对于崔平陆毫不留恋，说完后，忽而将话锋一转：“这一年来上门求娶阿楹的人家不少，不知阿娘对她的婚事有何打算？”

王娘子这才转醒过来，汤蕴对自己的婚事不感兴趣。她摸着汤蕴的脸，叹一口气：“阿楹心气儿高，那些人她一个也看不上，还要再看看。”

“心气儿高也不是坏事。”汤蕴直起身，对王娘子试探地问：“阿楹嫁崔六郎，阿娘以为如何？”

王娘子当即眼珠子一翻，甩开她的手：“你可给我打住吧！崔六郎是郡主嫡子，再怎么也娶不到阿楹头上。你阿耶曾说，阿楹是不错，人美，脑子也不笨，可骨子里还是更像她的亲娘，她这些年，只学到你和谢泠的形，没有神。往后必得给她相看一个家世清白，心性坚韧，不为外物所移的郎君，才能把她的心思掰正。”

汤楹的亲娘齐姨娘，原是汤府的家生子，十三四的年纪，被分到少爷汤生院中做二等女使，此后几年，齐姨娘尽心侍奉汤生，常为他挑灯伴读。直到要赴京赶考那一年，好友为汤生设宴送行，他醉酒回家，齐姨娘趁夜摸进书房之中，自宽衣带，与他行了周公之礼。

汤府二老给她灌下一碗避子汤后，将她抬为通房，直到汤生中举入仕，娶汉中王氏女为妻后，方与妻子商量，将其纳为妾室，并诞下女儿汤楹。

“哦。”汤蕴被父母的高论堵得不知如何开口，只问：“阿娘也是如此认为？”

王娘子垂下头，握着汤蕴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脸色倒还正常，只是眼神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姑娘家，只有美，不自爱，此生坎坷。”

王娘子看女儿，越看越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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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