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年 第6章 第 6 章

平陆当即去找宋蔺过来，打着主意介绍他们正式认识，同时寄希望于他们能够看上彼此，汤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端方识礼，能拿主意，与映洲最为合适。待走到宋蔺面前，平陆微微俯身拍了他的肩膀：“怎么坐到这里来了？”

自崔氏母子离开帐子后，公主就告诉宋蔺，平陆也许要成亲了，等成亲后有了妻儿，便不能再带着他四处玩耍。并且再过半年，他也该成亲了，至于那成亲的人选，要慢慢物色，因为娶妻娶贤，色是次要，自己有，对方便不必再有。

宋蔺从不关心自己成亲之事，但眼下却对平陆的新娘产生了关心，这个新娘到底是谁，她会像平陆一样对我好吗？为着思考这个问题，宋蔺闷闷不乐地离开帐子，脱离人群，寻到一处开阔平静的地方坐着发呆，看地上的蚂蚁搬家。

面对着平陆，宋蔺思索一瞬后，问他：“你要和谁成亲？”接着才回答他的问题：“姨妈带着两个人去聊天，我嫌闷，出来透透气。”

“我一时半会儿不会成亲。”平陆在宋蔺面前蹲下，抬眼对上他闪着星光的双眸：“你是我的弟弟，我的至交好友，在我成亲以前，总得要你和我未来的妻子先认识。”

这两句倒是实在话，他与宋蔺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生来即在一处，他们一起长大，贯穿彼此的全部人生。外人看宋蔺是龙章凤姿的白袍将军，但在他的眼中，宋蔺是自己最亲的弟弟，是他的小尾巴，因此对他百般照顾，耐心教育。

宋蔺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平陆还是最看重我，于是脸上就浮现出得意的神色。他站起身，眼珠快速地转了转，忽而咧嘴一笑：“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

平陆握住宋蔺的手，将他拉起身扶住，语气之中透着轻快：“汤公的三女儿，汤蕴。”

宋蔺坐得腿麻，走起路很不稳当，他将两条长腿交换着晃了两下，被平陆的话吓了一跳：“谁？那个害我被打的什么狼？”宋蔺知道色狼一词不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是她害你。”平陆一脸正色：“那件事我听阿娘说过，与汤蕴无关。”

宋蔺害怕汤蕴那张利嘴，从中说出的一句话就能让自己挨板子，他怕双方认识以后，话说得越多，自己越要倒霉。因此坦诚地说：“我怕她。”

“怕她什么？”

“她一直看我，还和我的朋友吵架。”

平陆微微苦恼一瞬，心想你怕她，那正是一物降一物。随即冲他粲然一笑：“等你们见了面，我让她不再看你，不再说你，行不行？”

“当真？”宋蔺半信半疑，汤色狼那个厉害的女子，会听你的话吗？此时想到当晚的场景，还不忘补充一句：“她要是再看我，我就...我就。”我就了半天，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

平陆对眼前这张精工细作的脸看得足够多也足够细致，看了将近二十年，仍然没看出缺点。是故对旁人看他这个行为完全能够理解与接受。转念一想，汤蕴既然不是厌恶地看他，那便不是讨厌，只要自己处理得当，让他俩冰释前嫌，也就离成功更进一步。

打定主意，平陆逐渐松开搀扶宋蔺的手，让他自己走。

就在平陆去找宋蔺的功夫，汤楹从公主帐中寻到此处，见汤蕴百无聊赖地坐在此处，疑心她和平陆聊得无趣，出来躲清净，便道这是个机会，莲步轻移至汤蕴身旁坐下，“姐姐怎么落单了？”

汤蕴的眼睛难以从宋蔺身上移开，听到这声问候，也没多想，语气平和地将与平陆相处的感受说了出来：“我与他话不投机，他应当也一样，所以要去找宋蔺同游。”

自寻个位置在汤蕴身旁坐下，汤楹抽出帕子掩住微微弯起的嘴角：“那我说的话，你觉得怎么样了？”

汤蕴恍然大悟，原来汤楹是真心想嫁崔府，也好，这崔府高门大户规矩严，她既愿去，正好成全了自己。不如就耍一手金蝉脱壳，落个清净，也落个好。她点点头，满脸带笑：“崔小郎君人不错，待人诚恳，进退有度，你若有成算，便去争一把，成与不成与我无关。回头阿娘要是问起来，我回了便是。”

汤楹相信汤蕴的人品，自然也信她会说话算数，当下心中大喜，一把揽住她的胳膊：“多谢姐姐成全。”欣喜过后，又觉着不好意思，极不自然地抚着自己的鬓发，侧垂着头，扭扭捏捏地说：“妹妹倒不是看上崔府的名望财富，只是自幼读书习字，对崔小郎君那般的恣意少年，有着天然的向往之心，哪怕他只是一介布衣白身，妹妹也会喜欢。”

汤府之内，嫡庶观念并不强，但招架不住生母齐姨娘成天在汤楹耳边唠叨——你与主母隔着一层肚皮，她看着对你不错，但却不是真心爱你，不是真心为你打算。我的儿啊，你命苦，娘没能给你生个兄弟做助力，你可千万别被她的伪善蒙蔽，你要嫁入高门，才能让自己和为娘脱离苦海。

起初汤楹听到还会辩驳一句，我没觉着不一样，阿耶好，阿娘也好。可同样的话听过无数次，就会逐渐变成真的，她在齐姨娘的浇灌下，生出异心。及笄以后，她的目标更加明确，自己要嫁的郎君必得出身五姓七望，家底深厚，入仕为官，至于相貌人品，寻常即可。

如今出现个崔平陆，非但家世显赫，腰缠万贯，前途无量，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是故汤楹一见到他，就下了决心，嫁人一事非他不可。哪怕去争去抢，也得顺顺当当嫁进崔府，给自己和阿娘争一口气，最好能压过汤蕴一头去。

想到此处，汤楹又生出疑心，崔平陆这般的人品相貌，三姐姐都瞧不上，那她想嫁的到底是谁？她绢本上所画之人，又是谁？

汤蕴素来对汤楹以礼相待，不打压不招惹，该让就让，从不红脸，说不上疏离但也不亲近。只因她打小就清楚，自己和阿楹不是一路人，阿楹的处境她无法体会，阿楹的想法她也理解不了。是故汤楹到底为何想嫁给崔平陆，她完全无心之晓。

迎着汤楹闪烁着水光的诚恳目光，汤蕴怜惜地拍了一把她的手背：“姐姐祝你能够得偿所愿。”

在汤蕴眼中，汤楹是一个清醒勇敢的女子，早早明确自己此生的追求。而她，表面规划清晰，实际日子过得一团浆糊，许多人生大事还未捋出头绪。

汤楹不知她在想什么，单是顺势靠上她的肩头，没话找话：“姐姐，你说小侯爷不会记你的仇吧？”

汤蕴想起今晨与公主对话，微微有些疑虑：“公主都不记仇，想必他也是不会？”

“可是他挨了板子，至今还没好呢。”汤楹随母亲拜会公主时，宋蔺也在，只是那一刻她心中已装满平陆，便对沉默不语并且走路一瘸一拐的小侯爷毫不在意，因此及至宋蔺离帐时，她也未起心打量。

汤蕴也是心里打鼓，挨打一事虽与她没有关系，但她是狎妓一事的目击者，哪怕被记恨，也很难说清。但面上还是做出镇定的样子：“他就是记恨我，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汤楹一面聊天，一面绞尽脑汁地想着汤蕴想嫁的人一定比平陆还好，否则她凭什么看不上平陆，但比平陆还好的人会是什么样？真想不出。

一撇头，望见远处的宋蔺和平陆，二人一左一右，被身后瓦蓝的天幕勾勒出流畅漂亮的身型与俊俏利落的脸部轮廓，仅此一眼，汤楹就彻底打消了平陆天下第一好的心念，对着宋蔺犯起痴。

宋蔺和平陆缓步而来，先是望见一副树下美人相依的美妙画卷，二人靠得严丝合缝，显出亲密无比的姐妹之情。

宋蔺欣赏不出两位小姐妹的美妙，只是临门一脚，心中又生出恐惧之情，当即往后一退：“怎么又来一个？”

平陆心思活泛，张口解释道：“她们的关系就像咱俩一样好。”

宋蔺心里一紧，一个汤色狼已经让人心惊胆战，再多一个，我可怎么应付得了？索性打起退堂鼓，以商量的语气开口：“平陆，我下次再来认识她，好不好？”眼神一往前放，正见汤楹望着自己，嘴巴微张，眼睛睁得老大。

这等表情，与宋蔺所受的家教不符，因此在他眼中粗俗无比，无异于夜叉吃人，当即吓得他语无伦次，“你瞧，她，她！”于是拔腿就跑。

平陆定睛一看，是汤楹不是汤蕴，想必映洲分不清这姐妹二人，这关键时刻，汤楹来捣什么乱啊！他追上去，一把拉着宋蔺的胳膊：“你看错了，不是汤蕴。”

宋蔺又怕又气，心道汤公的女儿真不像是大家闺秀：“她们长得一个样，你怎么认得出来？”他停下脚步，不相信是自己看错，便依着对汤蕴的揣摩，劝道：“我不与她做朋友，你也别与她成亲，我看她是人如其名。”接着腹诽道，色狼这名真没冤枉她去，汤公起名虽不雅，但却有先见之明。

宋蔺虽然气急，但是心里这几句话却真说不出口，他从小就知道，与人相处，不可背后议论，不可恶语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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