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年 第10章 第 10 章

午后，谢泠自有事要办，没法随行，王娘子便将汤蕴留着，等小厮套好车就要出发前往崔府。

汤蕴坐在一张矮脚蹬上，挽着母亲的胳膊，仰着头撒娇：“阿娘，咱们带上阿楹吧，她自个儿在家怪冷清的。”

王娘子一手指头戳在她的眉心痣上：“你这碎妹子，为娘耳聪目明着呢！你当我不知道你把出门的消息告诉她。”

“阿娘。”汤蕴想起昨日之事，头皮突突跳得难受：“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总觉着阿楹也没做错，她只是想要过得更好。”

“你是说你阿娘对她不好？”王娘子眉头一皱，眼睛鼻子扭成一团：“你是我亲生，她是我亲养，我能刻薄了她去？是她那个亲娘成天在背后编排咱们。”

汤蕴作为府中最小的嫡女，生于父母感情最浓厚之时，彼时父亲右迁御史大夫，长兄汤黎舞象之年首考入榜，外祖父病重转好，可谓喜事连连，因此举家上下对其偏爱。一个月后，汤楹降生，同日夜晚，在外求学的第二子汤鸿溺水，险些横死，此后几年时间，府中众人对汤楹母子避之不及。王娘子虽对汤楹好生教养，但此事始终是一道隔阂。

汤蕴清楚其中缘由，但她得了好处，不便做端碗砸锅之事，只好是将这些话都埋在心底。对于母亲的质问，她没能做出犀利的回应，单是摇头：“您对阿楹不错，也没刻薄她，可是您说对我与对她是一样的，这我不认同。”

王娘子被这话气得堵心，立时转头面对着她，讥讽道：“人人都说你是菩萨性子，你的确是。”而后一把甩开她的手：“除了崔平陆，她要什么我没给她？”

“阿娘，对不起。”汤蕴见状不妙，立即道歉，端坐一旁垂着头听候挨骂。

王娘子捏紧丝帕，一下一下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你不想嫁崔平陆我没逼着你，可她想嫁，也要人家肯要啊！”

汤蕴想起昨日那情形，努努嘴，只是一点头：“感情之事的确不能勉强，先前是女儿胡言乱语惹，请阿娘原谅。”

女使前来传话，马车已经备好，王娘子起身，摸一把汤蕴的脸，随即拉着她的手，声音渐渐平静下来：“阿娘知道你心疼她，往后你愿带她出去，我也不拦着你，崔六郎的心思我不清楚，但崔娘子的确是没正眼瞧过她。”

汤蕴一步不落地跟着，心想今日就此作罢，为了她跟阿娘吵架可不值当。上了马车，汤蕴亲亲热热地靠在母亲的肩头，声音清清脆脆的：“什么是没正眼瞧过呢？”

“阿楹当选五月花神，这个名头原是贫苦人家的女子为了进宫而选出来的，你阿耶世家出身，如今是清流领袖，他女儿却做花神，岂非有家风不正的嫌疑？”王娘子一下一下抚着汤蕴的手，对她娓娓道来：“崔娘子初次来家中相看，我便想过，若阿楹能嫁崔府，那是天大的造化，至于你，不肖看模样，单论人品，要找个崔平陆那样的郎君也不难。可崔娘子精着呢，说花神名声太燥，将来赶上采选也许能做皇妾，你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她只要看你。”

汤蕴听来，觉出自己看事情是看得浅薄了些，这一向只顾阿楹的想法，而未考虑过其中这一节。当下捋清心中的困惑，只好将与崔平陆这两次相处都说了一遍，最后做出结案陈词：“他的的确确是个好儿郎，但我与他相处起来不觉着亲，只是一味的礼貌。”

“那你还是觉着不行？”

汤蕴拿定主意，坚定地一点头：“若将来真要与他过日子，我倒是有信心能把日子过好，但婚姻若只是相敬如宾，那也太无趣了。”

汤生夫妇疼爱女儿，断没有逼迫她嫁人的道理。于是王娘子也点头：“等崔府这事过去了，我亲自替你回了去。这期间崔平陆到府上找你，你去也好，拒也好，私下里把话给人家说明白，也好让他告诉他母亲。”

“阿娘最好了！”汤蕴抱着王娘子一撒娇，王娘子便什么也不想了，单是满眼慈爱地望着她，感叹于这个美好的生命是由自己孕育而来，因此哪怕穷尽一生，也要担负起宠她爱她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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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陵崔氏乃当世世家之首，祖上有侯爵，主母崔娘子亦是天家女，封号高陵郡主，两相结合，门第远高于汤氏。崔府坐落于朱雀门旁的光禄坊中，乃是寸土寸金之地，宅子闹中取静，更显出崔氏既富且贵的底色。

马车到时，崔府大开中门，门房入内通传，随即将汤氏母女引到内宅，进入会客厅前，掌事娘子垂首叮嘱：“公主与小侯爷也在家中做客，娘子请，姑娘请。”

还未入内，崔娘子爽朗的声音便已传来：“王娘子与青琅到啦！”随即起身迎了出来，满心满身的欢喜。

王娘子对公主象征性地行一礼，立刻就被崔娘子扶起：“阿哟，跟我们还客气什么。”

公主道声“免礼。”王娘子当即被崔娘子拉着坐到位置上。

汤蕴对着上首蹲身做福：“公主万福，娘子万福。”而后微微转向一侧：“见过小侯爷。”两人离得那般近，可是碍于礼节，她却不能抬头看他，对于爱美之人来说，可说是一种折磨。

自一进门，宋蔺就被汤蕴蓝白相间的身影吸引，他看着她，由远及近，由上到下，尽善尽美，无可挑剔。闻言起身，宋蔺先对王娘子躬身见礼，而后对汤蕴合抱双手：“汤姑娘好。”视线随之落到她的步摇上，宋蔺暗自想，行礼时蝴蝶就在她发间，竟丝毫未动，这才符合母亲所说的大家闺秀。

而他，正需要与一位大家闺秀共度此生，可是眼前这位，将要嫁给他的至交好友崔平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