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你再闹腾外面的人就都听见了。”
“行了你别吓唬他了。”
“怎么是你……们?施朝恩呢?不是说他要来。”付隽莱看清方岐的脸之后还是有些惊魂未定。
方岐松了松手:“他不来,怎么你想跑路?”
“我哪有那个胆啊……”
余昇又走过去往窗台外看了看,然后拉上了窗帘,他看了看付隽莱手里燃到一半的烟,然后从包里掏出烟盒给他递了过去了一根,方岐这才松手。
“拿着啊,这一百多块钱一包的不比你手上这十块钱一包的好抽。”方岐两手叉腰。
付隽莱转了转眼珠子,有些颤巍巍的不敢伸手,然后仔细看了看方岐又转头看了看余昇:“你不是……是你,你不是那谁吗!?”他站起来。
付隽莱盯着看了半晌,确定他就是那次在少年宫跟着他和肖文接头的人。
“你……你们两个,”他左右指了指两人,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哦——是这样的,你也是二五仔?”然后凑过去和余昇小声说。
“胡说八道什么。”方岐推囊着他意思让他坐下。
付隽莱摇了摇头。
“怎么要我给你点烟你才坐,快坐下。”方岐故意没好气道。
付隽莱又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一个□□怎么会和一个警察来跟我接头,施朝恩不会是想给我使什么绊子吧。”
方岐也知道从付隽莱的角度自己的确是不可信,特别是身边还带了个余昇,于是才拿了手机给他看施朝恩的消息。
付隽莱开口:“那你怎么不问他,”他指着余昇,“左台山的人不比我这混口饭吃的强??”
方岐抬起手握拳故意做假动作恐吓,“平时你和施朝恩怎么说的,你今天就怎么跟我们说,你放心我俩都是正规渠道,不会给你下绊子,”他顿了顿,“要抓你,少年宫那天早抓了。”
阿莱看了看两人气势汹汹实在是招架不住,这才稳稳坐下,然后朝余昇看过去。
“看什么?”方岐说。
阿莱可怜巴巴:“借个火呗,刚才路边线香上点的。”
余昇把火机递过去给付隽莱点上,这十几块一根的烟抽进去就是舒服,两人看得出来,这口烟给阿莱抽爽了。
“说吧,先说说洪睿山的事。”
阿莱点了点头:“行,就上个月,我去境外跑长途,在去帮卡的那条岔路上遇上看到一辆劳斯莱斯,这么好的车谁见了都要凑上去看看啊,我就好巧不巧凑上去一看,洪睿山就从后座上下来了。”
“往哪个方向。”
“帮卡,刚才不是说了吗。”
“你不知道,帮卡虽然是个地名,但是那边基本上已经全部是赌场了,因为境外管的不严,慢慢的,后来人说去帮卡,其实就是去赌博的意思,”余昇和方岐解释,“而且他们有个规定,一次有限额,但是不限次数,不论户籍国籍都可以去赌。”
“你看,他很清楚啊,”阿莱冲着余昇说,“我就说了,我就是个跑腿的,他可是实打实左台山里的人,知道的不比我多??”
“你说你的,我知道什么自然会说,别的事情你不用管。”
“行,我们小人物的时间不是时间,就怕耽误你们这样的大人物,”付隽莱吸掉最后一口烟,随地丢在没有铺地毯的地面上然后踩灭。
“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不然也不会费力气从南远跑来专门找你了,”余昇说,“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我哪知道你们不知道什么……”付隽莱小声骂了一句。
“嗯?”方岐瞪着他。
付隽莱勉为其难地解释:“白昂那次以后,洪睿山就一直躲在境外,但是不远,他也知道只要在境外你们就拿他没办法,所以曼里这边他也不怎么管了,来到帮卡之后有些‘业务’当然比之前更隐蔽,就比如这个赌场。”
“然后呢。”方岐提醒他继续往下说。
“帮卡赌场有一部分是洪睿山在操作,另外一部分是境外那帮人,再往上走我也不认识了,我只知道有些钱会定时从境内的南远送出来,然后洪睿山这边会负责找帮卡的千手,一次赌局的数额按照百分比给千手提成,千手头几次会输,那些来赌博的人下次再来的时候,他们就会用那些送来的钱把赌博的人全部套牢,几次下来钱也就洗得差不多了。”
“然后千手赢来的筹码只要额度够南远那些钱的数额,就算外来帮卡赌场的人还想再堵也必须换人,那些千手每人手上发放的钱都是有规定的,普通的几十万,厉害的上亿。”
“你的意思就是说,那些千手不会负责同一批钱,洗钱的、赌博的都要不停换人。”余昇跟他确认。
付隽莱点了点头。
余昇轻轻瞟了一眼方岐的表情,看他眉心紧皱眉看起来心情有些不好。
“认识这个人吗。”方岐把手机掏出来给他递过去,手机照片上是一张监控的截图,但是很清晰,就算和上面的人不熟,也能看得出上面人的容貌。
“发什么呆,认识吗。”方岐敲了敲桌子,他看出来了阿莱是在故意保留。
阿莱抬了抬眼然后看向余昇:“这个人你问他不就行了,他应该比我熟啊。”
余昇微微笑了笑:“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比你熟。”
听到这句话方岐瞟了余昇一眼没说什么。
付隽莱面露惰色,有些不耐烦:“问问问,老是把以前的事情翻出来问有意思吗,我跟他,”他指了指手机上的照片,“跟洪睿山,我们两个跟洪睿山有关系吗?”到今天付隽莱都在后悔白昂那天就不应该为了那几万块钱跑腿,不然也不会扯进去这么多事情来。
“我俩小时候就认识行了吧,”付隽莱摊手,“我比他大点,那时候在孤儿院。”
“确定吗。”
付隽莱无奈,但是肚子一口气又不敢跟方岐发:“确定,就那么几个人我会不记得吗,而且他很特别,我肯定忘不了。”
“怎么个特别法。”余昇开口。
“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不是咱们曼里的种,”付隽莱说,“那时候就他跟我们那个护工走的最近,我还以为他要被那个护工收养呢,没想到后面居然会去左台山……”
“护工叫什么什名字。”方岐问。
付隽莱微微皱眉想了想:“名字叫什么我确实忘了,姓苏,那时候我们都叫她苏老师,是个女的。”
方岐和余昇彼此看了一眼心里下了个准数。
“你、还有个大的,还有个脸上有疤的,还有这个小的,”方岐一个一个数,“当时总共是四个,对吧。”
付隽莱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对啊,就我们四个,”他话还没说完抬起头,就看到面前两个人跟土匪似的盯着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完了。
“那天在公安局的时候我问你瑶山的事,你骗我是吧。”方岐故意压低了声音。
“没没没,”付隽莱连忙说,“真没有,警察同志我怎么敢啊,这不……这不当时你们也没详细问嘛,那种情况我一时半会儿哪想得到这么多……而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小子没死的,还混去左台山去了,当了别人的干儿子,本事大着呢。”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他就是当年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小孩的。”
“警察同志,”付隽莱抬起手比了比,“南远就那么大,左台山那么出名,他一个贵公子我们会不知道吗,而且他样子没怎么变啊,应该只要认识他的人、见过他小时候样子的,没有谁会认不出来吧?”
方岐追问:“所以他就是瑶山福利院幸存的那四个孩子里面最小的那个?”
付隽莱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比了个大概:“就这么高点,四五岁也就。”
好像是多年心里的疑惑得到了一点证实,方岐坐直了身子:“叫什么。”
“尹君梁。”付隽莱抱着个手又朝余昇道,“哎你俩不是很熟吗?左台山除了金铭辉就你他名气最大,又年轻,还有那个什么刘总。”
方岐没有等余昇开口,就接话:“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时福利院那么大的火,为什么他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能安然无恙地和你们跑出来。”
“你们可算是问对人了,”付隽莱有些得意,“这事儿啊他还真得谢谢阿左,那天晚上是阿左把他抱走的,我和蒋家那个……”付隽莱停了停,“我师父的儿子,这你知道了吧。”
方岐站起来,从高到低地看着他,余昇也凑上来,两个高个差不多盖住了天花板上的灯光。
“就是蒋升对吧,”余昇问,“蒋立行的儿子就是那个第四个孩子,阿左、你和尹君,还有蒋升。”
付隽莱低着头为难:“是……是蒋立行的儿子。”说完他抬眼看了一眼站着的方岐,方岐黑着脸,好像下一秒就会给自己一拳。
付隽莱急起来解释道:“当时你们确实没问到这么多,后来就让我当线人,我也难搞啊,况且这事儿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个福利院吗……一群没爹没妈的小孩有个地方住,也没什么稀奇的。”
方岐想想也是,连他们一开始都没想明白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付隽莱又怎么会把这些事情联想到一起。
想着想着他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林文远当年调查瑶山案,被调任南远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加上还有一个阿左下落不明……
“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能确定尹君梁就是尹君,如果是他冒充故意改了名呢。”方岐执拗地想要个确切的证据。
付隽莱被绕得不行:“刚才不都说了吗……那是因为这孩子的长相就不像是我们曼里土生土长的人,你们想想,别说是曼里,就整个南远市,能长他这张脸的有几个人,精致的五官,冷白的皮肤,”说着他看向余昇,“脸比你都白,曼里人都是褐色皮肤,早些年境外的混血留下的血统,别说是我了,你就是找个没见过他的人都知道这孩子肯定不是曼里的。”
“况且因为他在左台山的缘故,又是金铭辉的养子,我多少也见过几次,他们都叫他君哥,后来才知道他现在的名字和之前就差了一个字,而且他是金铭辉养子这件事整个左台山人尽皆知,也知道是金铭辉来曼里的时候抱回来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你知道我们一直在查这件事吗?不是洪睿山,是瑶山福利院的案子。”余昇说。
“我知道……”阿莱歪着个头,“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只想好好过日子,你们要不是逼问我我真不想提那些事,你想想,这两年伐木管的严,伐木场也没什么收成,我是实在得养家糊口这才跟着七爷做了几次,谁成想遇上白昂那档子事。”
“云行木建自我从师傅手里接过来以后就没景气过了,虽然在南远我们也有个厂子,我也勉强维持了几年,但是实在是没出头,伐木现在在南远是违法的行当,就算是我们人工种植的一根红木,警察同志,一根红木啊,你知道要多少年吗?你知道如果野生、品相又好的红木我们如果卖出去能卖多少钱吗?”
他看着两人摇了摇头,又跟余昇要了根烟:“你们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二位从小到大丰衣足食,哪里会知道我们这个阶层人刀尖上过活的痛苦。”
“行了,我们两个不是来找你谈心的,”余昇打断他拉回话题,“继续说瑶山福利院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是什么时候失火的,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就只有你们四个活着出来。”
付隽莱皱了皱眉似乎真的是在回想,他只依稀记得那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躲在被窝里,不一会儿他闻到了呛鼻的味道。
“我觉得不舒服,就从床上下来,看到有一股股浓烟从我住的那间门缝飘进来,我就看他们还在睡着,就走到了走廊上,那时候阿左已经抱着尹君站在门口了。”
“有人。”
“你们……要走吗?”
刷——夜风吹开那栋破旧福利院的窗,裹着浓烟打在三个孩子的身上。
阿莱不记得阿左和他说了什么,他只记得阿左腾出一只抱着尹君的手,另一只抓起付隽莱顺着楼梯一路跑到了院子。
阿莱依稀还能从脑海里回想起,那时候的火不是很大,但为什么等他回头再看向他待了不到十年的这家福利院的时候,却早就被大火揉压成了黑色的碎片。
“我们三个下去之后,蒋升也跟着出来了,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我当时和阿左关系挺好的,想着他要走,我也能出去就出去喽,哪会想到什么命案什么失火的。”付隽莱吐出一口烟。
“我们四个就这样跑了,后来我们就钻进树林往山下跑,蒋升那小子跑着跑着我也不知道去哪了,我是跟着阿左走了一段路,后来也和他们走散了,”付隽莱回忆着,“直到我来到山下遇到了蒋立行。”
说完他看了一眼余昇:“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尹君,后来才发现是自己记错了。”
“我俩很像吗?”余昇故意笑了笑。
“像啊!不过也不像,”付隽莱又转话道,“随眼一看确实挺像的,但现在我觉得不像,尹君比你白,身材嘛……个头比你高点但也差不多……”说着他凑过去和余昇小声说,“哎,你们在左台山一个月得有这个数吧?”他伸出手指比了比,“还是尹君那小子命好,能遇上金铭辉那样的人物。”
方岐站起来,然后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数出十张红色的钞票递过去。
“拿着啊。”方岐抬了抬手。
阿莱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警察同志,我在曼里三十年,拉货,摆地摊,砍树什么都做过,现在看着是风光的云行木建老大,但还远远没有你这么阔绰。”
“他可没有可怜你,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说着,余昇一把拿过方岐手里的钞票塞进阿莱的口袋里,“有求于人当然要到位。”
方岐知道余昇没有说错,因为他们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让付隽莱去办:“我要见丁有良,最好后天,你去给我想办法,我知道的你能做到,施朝恩已经跟我说过了。”
说着方岐放好钱包:“等这件事结束,我再给你两倍。就这几天。”
说完两人转身。
“警察同志,”付隽莱叫住他们,“你们能保证我的安全的,是吧。”
方岐笑了笑:“那肯定,只要你能帮助我们,我会让施朝恩保护好你的。”
“那个,等等。”付隽莱又把两人叫住。
方岐转头,付隽莱当着两人的面把手里的钞票全部放进了自己的手包装好:“这事成了,我要现在的十倍。”
“付隽莱,你……”
方岐拦住余昇。
“没问题。”方岐答应得很干脆。
“方岐,他是在敲诈。”车上,余昇对他说。
“你去给。”
“什么?”
“我说那一万块钱你给他。”
“……”
“没钱。”余昇故意说。
“没钱我给你。”
话毕,两人都笑了。
“付隽莱出入境内外方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怀孕的未婚妻就在境外,照他的性子他少不了来回跑,所以见丁有良的门路他比我俩熟,又要避开认识他的人还要避开边防的偷渡,这事儿也就他能办到,还不引人耳目。”
他接着说:“那小子肯定算着等这些事情结束之后就搬到境外去过日子,来回打点,一结婚他就有了境外的户籍,生个孩子一家三口过日子。”
是啊,一家三口。
说完两人又笑了笑,笑完后是无尽的沉默。
因为他们两人都知道,他们并不会等来这样的一天。
“让他去,他要钱就给他。”方岐先开口。
“那他跑了怎么办。”
“这要这些事他办好了,”方岐轻松道,“跑了就跑了,都是苦命人。”
接到付隽莱的消息是第二天傍晚,挂掉电话后方岐就联系了施朝恩,让他们准备好后来安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