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西肃侯宗政檀亲率十万铁骑朝皇城而来。”
震天角声响,旌旗月下飘,夜风已被血腥染。
西肃铁骑即将兵临城下。
“本将军回来前,死守城门拖延时机,莫放任何人入城。”
微眯眼眸,孙逐星看向一马当先之人:“莫伤其主将,切记!”
若是往年往日,孙逐星略微抵抗几下装装样子,自当顺水推舟将这意图问鼎皇位的诸侯放入洛都。
今时今日,孙逐星不敢做这主。
“将…将军,您莫要太…高看我等…”
伤宗政檀?
要想不被西肃铁骑砍下脑袋,他祖宗十八代都得在阎王殿前磕破脑袋。
玄南殿内,南宫弦头戴白玉冠,身着月白流光锦,手腕八十一子流珠,正持三柱清香朝着香阁两方牌位虔诚敬香。
香灰落金炉,太监递上温热帕子,南宫弦细擦双手转身坐琴台。
指尖于琴弦间跳转,弹过千百遍度化之曲若行云似流水,孙逐星随琴音入殿。
“主君,十万大军奇袭洛都,随时都会杀破城门。”
琴音未止,眉眼未抬:“旧王被弑,本殿跪地迎新君,有何可慌?”
双手紧握定心神,孙逐星匍匐跪地。
兵临城下方知来者何人,孙逐星重罪。
“带军杀向皇城者,乃为西肃侯宗政檀。”
琴弦骤断,指腹染血,天降闸门将暖春平静砸碎。
南宫弦忽笑,低头吮尽指尖血,薄唇染靡色,凤眸蓄满躁动疯狂。
杀意、疑意与兴奋,在南宫弦心头鏖战。
余光微窥主君容色动荡,孙逐星出言欲将功折罪:
“主君,西肃骑兵虽骁勇异常,若我等能引三国盟军入洛都,皇城指挥司同三国盟军合围,当有七分胜算。”
南宫弦有多‘宝贝’宗政檀这活靶子,孙逐星这被南宫弦从守城士兵提拔成护城主将的人,多少还是摸到了些许‘门道’。
如今借宗政檀之死乱西肃吞铁骑,再反收三国盟军,南楚之地必指日可破。
乱世之争,当由此止。
泱泱国土,当迎一统山河之明君。
此乃百利之计。
“孙逐星,你想杀他?”
主君字字染尽杀意,这欲杀之人非为那破城而入之人,乃是孙逐星这个欲将宗政檀困死洛都的主将。
冷汗直流,额头点地:“臣…臣不敢,请主君示下!”
“给本殿去查,到底是何人将他牵涉其中。”
孙逐星都能瞧破的合围死局,宗政檀能不知?
明知是九死一生之路,却非要拿命来闯,那便是绝境之下只能竭力赌一场。
但是啊,这世间没有人能越过他南宫弦,在算计欺负完宗政檀之后,还可全身而退的。
整理慌乱,孙逐星问:“主君,可要竭力拦截以拖延时机?”
不拦至多半个时辰当杀入金銮殿。
半个时辰,只够他家主君使出个美人计吧…
呸呸呸!
他英明神武决胜千里外的主君,为了那么个西肃野人,要使美人计?
“你们拦得住吗?”
南宫弦以天下为棋盘,亲自带在身边教了三载,又以诸侯为棋喂了六载才成的西肃侯,这天下除了他无人能拦。
听这言中泄露出的丝丝骄傲,孙逐星忽觉那野人,可能不是个活靶子。
当是个真宝贝。
所以,他家主君真有可能使美人计?
真是,便宜宗政檀那野人了……
“凡主君所命,臣舍命必达。”
扬手,言中透出隐隐兴奋:“去找他们主将谈,不论是否谈好,拖其到天明之时。”
一个人的皇宫,一个人的权力巅峰,令南宫弦冷若置身冰窖。
纵为最不合时宜之机,纵处最不合时宜之地。
南宫弦,想见见宗政檀。
玄南殿内南宫弦存在过的痕迹被迅速掩埋,一方杂草丛生的荒殿被收拾到纤尘不染。
阖宫上下皆在听着同一番提点。
这天下的主子是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空背太傅之名的南宫弦,只是帝王握在手中的利刃,只是这些利欲熏心之诸侯的阶下囚。
“殿下,都安排好了。”
“嗯。”
太监笑着端上药膏:“奴才先替您将手先包扎一翻,若不慎弄脏了您手里的宝贝,您必要心疼到难于入寝。”
小声嘟囔之音且悠且长:“谁心疼了?”
南宫弦心里担心的可不是这串珠子,而是那连夜奔袭入皇城的西肃侯。
“奴才看着疼,您就当赏奴才替您包扎如何?”
流珠入锦盒,南宫弦的目光片刻未离锦盒。
从万物过眼不入心,到如今非执着于这一人一物。曾经富拥天下之天南太子,已沦落到只能靠这一旧物思华年的穷巷。
昔年记忆闪烁,包到一半的手被抽回。合拢握紧,点滴鲜红再度染红指尖。
太监跪地,老目含泪:“殿下…”
“不包了,他让我伤的,他自当看见。”
座下起身,着葛布粗衣绕着荒殿沉默走着,那生来娇贵异常的肌肤没一会便被磨出了红痕。
尤觉不够,南宫弦又用斑驳指尖将惯来一丝不苟的青丝拨弄到凌乱。
立于铜镜透过烛火瞧着满身狼狈,凤眸浸上克制的疯。
这些从上传到下的话头,这些伪造出来的窘迫,自是骗不了宗政檀。
可那又如何?
他南宫弦哪怕只受了一个时辰磋磨,宗政檀都当夜不能寐。
.
天光直现,破城而入的西肃铁骑大张旗鼓抓捕着天南皇室血脉。
藏在宫墙深处的荒殿被发现,仅瞧一眼殿中人,这方被人轻慢的荒殿当即被数百铁骑紧围。
打小生长在西肃的铁骑自未见过南宫弦,可身居穷巷仍矜贵不减,满身狼狈仍风华万千的,只能是上头反复叮嘱不可妄动的天南太傅。
所谓不可妄动,那便是宗政檀要亲手折磨南宫弦,等到其奄奄一息之时,再当着三军之面凌迟这万恶不赦之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坚信,宗政檀一定会在折磨完南宫弦之后,亲手杀了这立西肃为靶,引各方诸侯征伐家园的狠辣之人。
直到两位被宗政檀从皇城带回西肃,一武一谋辅佐宗政檀成为西北霸主的将军,风尘仆仆穿铁骑而过,他们反觉着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因两位将军正怀中满是血污的头盔经反复擦拭戴于头顶,被鲜血浸润的衣襟用力拍顺,反复吐息了好一阵,两人方躬身轻敲颓败木门。
他们对南宫弦的尊重,竟同待宗政檀时如出一辙。
甚至于还要再多上几分小心翼翼。
难不成两位大人昔年在皇城时,曾同这黑心肝的太傅有过不为人知的私情?
二对一…这…这…这也不太妥吧…
久久未得召见之声,却亦未闻驱逐之音的万方和九州在铁骑诡异的注目下,躬身入了荒殿。
双膝跪地:“见过殿下。”
伏首坐于书案前的南宫弦将手中狼毫置于笔山,低头看着那落于宣纸的‘剑’字,连呼吸都变得刺挠起来。
宗政檀,未亲自来此接他出这荒殿。
是不愿来?
还是,不能来?
“我一个被各路诸侯拿捏的棋子,受不住你们这一跪。”
挟南宫弦以令天下,是各方诸侯心之所图。
被南宫弦关在囚笼沦为万古一粟,却是所有杀入皇城之人逃不脱的宿命。
由南宫弦以太傅之名供奉的龙椅,自来不是什么万人之上,而是每一个野心家的囚笼。
这天下瞧穿此局者众,可意图问鼎皇城、自以为是这天命所归者,更众。
连殿外铁骑都蒙骗不了话,从南宫弦口中吐出自不是为了骗人,而是为了刺人。
刺的不是跪在跟前的昔年旧臣,而是那未曾亲至的西肃侯。
跪拜愈发恭谦,言语更显谨慎:“侯爷让臣来请殿下去金銮殿。”
是侯爷,是殿下,是请。
这皇位上的人是南宫弦,他们当跪。
这皇位上的人若是那刚经历一场血战,却依然坚信南宫弦绝不会伤其腹背、毅然决然冒险入皇城的宗政檀。
南宫弦,他们更当跪。
眸光惊诧,尾音清冷却透出浓浓失望:“檀奴来了?”
垂首齐应:“是。”
今朝这般声势浩大杀入皇宫,又遣满目恨意之铁骑合围荒殿,最后连亲自迎一迎都不愿?
昔年信誓旦旦只愿为他南宫弦一人之剑的人,今日这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抬手指向荒殿外的兵荒马乱,目光扫向骑兵眼中挥之不去的汹恨意:
“你们不妨告知我,今日这般阵仗是檀奴怜我这哥哥被困皇宫艰难,特带兵救我出樊笼?”
起身走到万方九州跟前,眼眸凌厉,言语透出轻巧烂漫:“还是说西肃侯今日要杀我南宫弦祭旗,以稳坐这真龙天子之位?”
那个曾会让场面上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为其所用的天南太子,被烈火煎熬六载,成了字字带刺针针见血的人。
他在伤人之时,开始伤己。
暖春之时节,从权斗场走入沙场依然游刃有余的万方九州,被这两言震到寒毛直竖。
混血汗珠淋漓落在地,春风吹不散这殿内的诡异威慑,荒殿内外所有铁骑尽数匍匐。
满殿沉寂,无一人敢生出一丝动静。
倾出这般天威的南宫弦,却重归桌前提笔为书。
除了宗政檀,无人有这资格让他离开荒殿。
时光缓逝,心头忽生寸寸疼,南宫弦有些喘不上气。
缓抬眸,重看匍匐跪拜的两人。
铠甲满刀痕,发丝血未干。
这一战打得极苦。
想着那凡行军必身先士卒稳军心的西肃侯,南宫弦逆了初心。
“带路。”
万方九州:要我命直说,瞎猜真会掉脑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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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