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前。
公交车上人很多,短视频声和嬉闹的笑声你推我搡,大大小小的身体都随着颠簸来回摇摆。最后排坐着两个男人,正值热夏却都穿着长衣长裤,用鸭舌帽和口罩将脸裹了个严实,靠窗的男人还戴了墨镜,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要不是身高看着只有一米七,还以为是什么大明星。因为两人着实奇怪,所以旁边空着的座位没人敢坐。
直到车上来了一名无所无谓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件无袖卫衣,明晃晃地露出流畅利落的手臂肌肉线条,青春与成熟在他身上得到完美融合,走过的路留下一地荷尔蒙。他将大大的帽兜套在脑袋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泄出几丝金发。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帅只是他最不起眼的优点。如果有异能行动科的人在车上,兴许能认出这位是他们超群绝伦的前大队长洛为澈。但问题是,洛为澈已经死了,葬礼都办过了,哭也哭过了,每年忌日都有无数媒体哀嚎,今儿怎么个又活了?
“谁说我死了?”
洛为澈一边打电话一边径直往最后排的空座走去:“我怎么不知道我死了?得,托他们的福,我诈尸还魂,下一步是不是该登门复仇了?先这样,不说了,我还有事,挂了。”
“有个空位,怎么不坐?”洛为澈疑惑地摇摇头,大喇喇地坐下了,他动作太大不小心撞到邻座的肩膀,“不好意思啊哥们。”
对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车上一个小男孩晃着老人家的手,指着他们说:“外婆,他们长得好像啊。”
三人并排坐,正好消消乐。
老人家赶忙抓下他的手指,轻责道:“不要随便指着人家,不礼貌。”
往这边看过来的,还有环保局潜伏在车上的两名队员。他们暗中交换了个眼神。
你认识?
不认识。
我们的人?
没见过啊。
同伙?
不太像,他跟感染者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我们留点心,保护好路人。
好,明白。
洛为澈若有所觉,抬起脸,露出优越的下颌线和缺少血色的嘴唇。在他的目光扫射来之前,两人飞速低下头,一个继续刷视频,一个打字回消息。洛为澈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射到正前方的屏幕上。
显示屏上正在播报今日新闻,上面印着一张陌生的大脸,大脸上的微笑唇一张一合:“旻月市曾连续五年被评为全国文明城市,今年遗憾落选,并不是一件坏事。这意味着我们的环境正在转好,‘文明城市’的竞争更激烈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洛为澈侧过头,好奇地问邻座兄弟:“这个在采访上放屁的是谁?”
回答他的却是靠窗的墨镜男人:“市长。”
“市长?”
“你不认识?”
“我新来的,不是本地人。”洛为澈无辜地说,“他叫什么名字?”
“万事诚。”
“沉还是成?”
“诚实的诚。”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人没管他话里究竟几个意思,扭过头盯着窗外,打算就此结束话题。
然而洛为澈话特别多,开了话匣就如滚滚长江东逝水。
“哥们,你们一起的?在哪下车啊?”
“汽车站。”
“巧了,我也是,你为什么戴着墨镜?眼睛不舒服?”
“嗯。”墨镜男惜字如金地回答。
洛为澈雨露均沾地看向另一位:“哥们,我看你好紧张,是怕坐过站?别怕,汽车站是最后一站,到站了你不想下也得下,放心好了。”
男人微微颔首,没有答话。
洛为澈丝毫没有碰壁的沮丧,继续献上热情的关怀:“怎么不说话?是不能说吗?天生的还是后来的?”
墨镜男人很不耐烦了:“他嗓子不舒服。”
洛为澈恍若未察,滔滔不绝:“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我之前有一次也喉咙痛,特别难受,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最后我老婆给我泡了杯罗汉果茶,喝下去竟有奇效,嗓子舒服多了,真的,你们可以试一试。不保证一定有用啊,因人而异,也可能是爱的力量,感动了天地……”
“够了!”墨镜男人表情抽搐,这人敢再多啰嗦一秒,他就把他的脑袋拍在地板上!“我们想安静地休息。”
“好吧。”洛为澈从善如流,保住了自己的脑袋,“你们睡,快到了我叫你们。”
男人闭上眼,不愿多说一个字。
听了全程的两名队员长长松了口气。
无知者无畏,他还真是不要命了!
我滴奶奶!他坐过去,我心猛地一跳,他开口搭话,我心差点跳出来了。
讲真,要不是雷队没吩咐,我真以为是我们的“鱼饵”。
要真是我们的人就好了,千万不要是一个傻白甜炮灰啊。
不管了,咱们就静观其变!
明白!
越接近汽车总站,车上的人就越多。前面的人全都往后挤,没有座位的小男孩被挤到洛为澈脚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洛为澈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哥哥。”
“这身果然显年轻啊。”
“啊?”
“没什么。”洛为澈心情颇好,“累不累?要不要坐哥哥腿上?”
小男孩回头看外婆,外婆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没事。”洛为澈拍拍大腿,朝小男孩伸出手,“来。”
得到外婆的点头应允,小男孩乖乖坐了过去。他旁边就是沉默得有些可怕“黑暗骑士”,但哥哥用胳膊轻轻搂着他,结实的肌肉让人很有安全感。
两名队员完全不这么认为。
不,不要啊,小朋友,千万不要过去啊!!
没人听得见他们内心的咆哮。
他们绝望而无助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是什么剧情?不会一语成谶了吧?
他们明白感染者的意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置身于人潮就拥有了无形的人质。小男孩目测是车上年纪最小的,像一个易碎的碗,对于感染者而言就是最容易拿捏的人质!他们做好了出事第一时间救人的准备,谁知羊自动入了虎口啊!
距离汽车总站还有两个站。
车辆大幅度的摇晃掩饰小幅度的颤抖,车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近一半的人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小男孩靠在洛为澈身上,小手牵着大手,指腹一寸寸移到他的脉搏,发出了稚嫩的疑惑:“哥哥,为什么你这里跳得这么快?”
洛为澈笑了笑:“哥哥有点晕车。”
小男孩便用笨拙的手指轻轻按压他的掌心。哥哥的掌心很凉,怎么都捂不热,还沁出了薄薄的汗。
污染值在飙升。
感染者很快会失控。
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感知,但会陆续出现不舒服的症状。
沉默是金的感染者突然开口了:“你认识前面那两个人吗?”
他的嗓音嘶哑含糊像受了重伤,小男孩抖了抖,害怕地捂住了耳朵。
洛为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摇摇头说:“不认识。怎么了?”
“他们往我们的方向看了很多次,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我真不认识。”洛为澈理所当然地说,“他们肯定是觉得我长得帅吧!”
男人没接话,陡然起身朝前走去。走道上塞满了人,可移动空间和车内空气一样稀薄,但他还是轻易穿过了人群。每个人都在惊惶地闪避,夹杂着痛苦的尖叫。
“好痛!”
“什么东西扎了我一下!”
“啊啊啊我流血了!”
“天啊这是什么?!”
男人身边缠绕着一根青绿色藤蔓,上面布满尖锐的刺头,左右甩动为他扫除一切障碍。一名男子来不及让开,被藤蔓狠狠扎进胸口,鲜血喷射到窗玻璃上,像恶魔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杀人了!!”
“闭嘴!”
感染者凶狠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歘——
一个紧急刹车,在公交站停下。司机不敢回头看,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得像筛子。
砰!砰!砰!
众人齐刷刷望向逃生之门,但门并没有为他们打开。整辆车都被无数藤蔓缠绕包裹,紧紧封住了每一个出口,所有人都沦为砧板上的鱼,绝望的惊骇布满每个人的脸,包括环保局的两名队员。
他们完全傻眼了。这是感染者没错,但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们,这是被感染的异能者啊?!旻月市属于低污染区,出现这种状况的几率堪比中彩票!他们没有任何处理这种严峻事故的经验!
感染者走到司机身边,用撕裂的声音命令:“继续开!”
司机哆哆嗦嗦地再次发动,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
车上唯二淡定的两个人,还八风不动地坐在最后排。
鲜血喷涌而出的刹那,洛为澈及时转过了小孩的身体,让他将脸靠在自己的胸口。小男孩瑟瑟缩缩地躲在他怀里,他的外婆跌在地上抚着胸口,脸色青白交换,无声地乞求洛为澈:救救他……
墨镜男人:“他走了,你把小孩放下来,让他坐这里吧。”
“不用了。他喜欢坐在我的腿上。”
“好吧。”感染者摘下墨镜,露出了他的眼睛,又摘下了口罩,展现出一张像被火烧了一样诡异扭曲的脸。
洛为澈反应非常快,一把捂住了小男孩的眼睛,笑了下说:“哥们,你的样子有点吓人,孩子还小,别欺负人啊。”
感染者手心冒出一团火,火光映着瘆人的面容,忽然抬手朝洛为澈袭来——
洛为澈一边抱着小男孩往后躲,一边抬起手掌迎了上去,跟他击了个掌。噗嗤一声,火灭了。
“……”
红眼睛感染者发出低沉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鄙人姓鲁,疾恶如仇,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随着洛为澈挥手,凭空出现的水雾像毒蛇缠上感染者的身体。洛为澈轻轻一弹指,水雾迅速收紧,牢牢锁住感染者的肢体,下一秒,感染者双脚腾空,众目睽睽下,像个皮球狼狈地砸碎玻璃被甩了出去!
两名队员目瞪口呆: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洛为澈摆出恰当好处的诧异,懵懂地问:“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