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夫子的声音冷冷响起来。
她在课桌下打了个哈欠,猝不及防听到了自己名字,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把我刚才讲的诗翻译一遍。”
元昭竭力回想,脑中一片空白,结结巴巴道:“夫子,夫子刚才讲了什么?”
四周响起压低的童声讥笑,元昭羞愧地低下头,从脸上红到脖子上。
“朽木不可雕也。”夫子盘坐在上,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戒尺一敲书案:“公主来翻译一下。”
元昭偷偷抬了点头,只见最前面一排的姬盈从趺坐缓缓起身,双手交叉,声音清脆悦耳:“夫子刚才讲的是《皇矣》里的‘陟我高岗,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1)
“意思是外敌侵犯我边疆,还登临我国的高山。不要陈兵在我国的山陵,那是我国的山陵,不要饮用我们的泉水,那是我国的泉水池水。”
夫子赞赏地点头,补充道:“这首诗讲的是文治武功的文王对抗入侵者表现出来的的强硬态度,连用了七个‘我’,掷地有声。公主讲得很好。”
姬盈叉手而立,抿唇一笑:“夫子这一课让学生感受颇深,《皇矣》诗中文王战胜了入侵者,现实中我楚国将士战胜梁国,夺回被梁国占领的边疆城池,这两者的感情是一模一样的。”
“公主小小年纪却深明大义,值得褒奖。”夫子示意姬盈坐下,目光转向元昭,面色略沉,“公子昭,你作为梁国王室不该感到羞愧吗?战场输了就算了,连读书都比不过我楚国一女子?”
元昭闻言深深低下头去,仿佛连肩膀都塌了下来。
她是梁王元禧的三子,梁楚为争霸多年来战争不休,两年前楚国打到梁国国都外,梁国割地送人以保全国家,他便是那时被梁国送到楚国作人质。
室内悄然安静了下来,因为除了元昭,这间课堂里还有和他一样的别国质子,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景象日后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质子就是这样尴尬的身份,所在国胜了有生命危险,所在国输了则毫无尊严只能任人羞辱。
“元昭,你过来一下。”
放课后,夫子把她叫到前面,元昭当他老人家还没有教训够,小声恭敬道:“夫子,学生知错了。”
“好了,不用解释了。”徐夫子打断她,“有其他事跟你说。”
元昭心里有了不好预感,惴惴不安听夫子道:“你们质子在学宫的花销以往都是楚王室负责,现在楚王下令,因梁国进攻一事,决定扣掉你的部分,如果你明天还想来上课,就需要自己补齐束脩。”
“我知道你情况不太好,宽限你些许时日。”
她哪有钱啊……元昭懵住了,连夫子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她收拾好书囊,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心情沉重地往外走。
猛地被人绊了一下,手及时撑在了旁边一张低矮案桌上,没有摔倒,膝盖扣在地面上,书囊里的书简和笔袋啪一声掉落。
“走路不看人吗?”一道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姬羽本来是背靠着后座,双手伸展霸道地搭在后座桌案上,此时慢悠悠收回腿,手肘撑在桌案上,转身戏谑地盯着元昭。
他的跟班也围了过来,踩在元昭的书简上。
明明是他们恶人先告状……可是姬羽是楚国王子,元昭不敢反抗,自从梁楚开战以来,他已经吃过很多回苦头了。
姬羽见他不吭声,凑近道:“上次我就说过会把你赶出学宫的吧。”
元昭瞪大眼睛:“是你做的?”
姬羽:“我只是跟我父王提了一句,梁国侵占我楚地,我们为什么还要在他们国家的人身上花钱。”
元昭去拽他领口,反被对方一把按着头压在案桌上:“想干什么?”
元昭半张脸贴在冰冷的案桌上,像一只翻面的乌龟不能动弹,四肢却使劲扑腾,大喊道:“公子羽,我虽为质子,行的也是邦交之实,你不怕我书信给梁国,说你们欺人太甚吗?”
姬羽手往下按了按:“梁国?就凭那个被我们打到国都割地求饶的梁国,还是两年后意图复仇结果再次被我们打败的梁国?这样的国家,再过几年孤上了战场都能轻易打败。”
姬羽俯下身子,不屑道:“而且谁人不知,梁王嫌弃你丢脸,你母妃更是只偏爱哥哥和幼子,否则怎么会把你送到楚国来?”
元昭被戳中痛处不吭声了,姬羽似乎对她脸上露出的表情很满意,冷笑一声带着跟班走了。
“哈哈哈,那个穷鬼,这下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还是公子羽高明。”
“奴颜婢膝、摇尾乞怜之人,怎么配做孤的同窗。”
最后一句是公子羽的声音,元昭握了握拳。
等她收拾好东西整理好仪容,其他人已经乘上自家来接的车马走光了,元昭慢吞吞走回家。
她一路上盘算着如今手里的银钱。所在国按理每月都会给质子一些花销,具体多少看两国之间的关系,元昭本来也有一份,虽然不多,但谁能说蚊子肉不是肉。
只是三个月前梁国突袭楚国桉邑地区,这份额外的零花钱就飞了。
梁国把她这颗弃子送到楚国后,就像完成任务一样不管不问了。带来的银钱也早就花得不剩多少了。
她虽然只是住在楚城的普通地段,与市民杂居,但谁叫都城居大不易,楚国的首都,光是租赁费用就叫人够喝一壶了。
捉襟见肘说的就是她,如今除了个光鲜身份,实际日子比普通市民还窘迫。
一想又忍不住难过得想回家了,她元昭本是华国好好一枚准女大学生,艰难从高中生涯挣脱出来,就要畅享美好生活了,结果一脚踩进了穿越的大坑。
这年头,傻子都知道不能穿越!
现代,要啥有啥,古代,要啥没啥,狗屎,为什么是她?
穿越成质子就算了,还要被差不多大的贵族小孩欺压?
她想到刚来那会儿,也不算刚来,其实她一直在这具身体里,只是那时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懵懂地长到六岁,被亲妈哄骗着女扮男装,代替哥哥上了质子的车队,长途跋涉身体遭不住栽在马车里,醒来就恢复上一辈子记忆了。
度过最初的不适,她也曾因现代人的身份豪情壮志、雄心勃勃,这个架空世界,楚、申、彭、梁、陈几个大国逐鹿争霸,夹杂十几个不起眼的小国家做陪衬,局势堪比华国古代的春秋战国时期、三国时期。
哈,大一统刻进骨子里的华夏人,穿越进乱世,不完成大一统绝对会被读者骂死吧。
然后,她就发现现实是非常非常残酷的。
邹伯打开门,注意到她面色沮丧:“公子,发生何事了,面色何以如此愁苦?”
元昭放下书囊,说了梁国打了败仗,楚王停掉补助,学宫束脩的事,果断做了决定:“那笔钱对我们来说也太多了,我想的是,干脆就不上了,反正成绩也差,不划算。”
读书不就是为了掌握学识吗,她现代好歹也上完了高中。
邹伯尚来不及为梁国战败哀叹,就被她打蒙了:“不行,公子若不读书识字,将来回了梁国,连争夺王储的资格都没有。梁国不会要一个文盲当国君的。”
……她没有给邹伯透露过曾经的疯狂想法吧,怎么邹伯自己就想到争王位那一步了。
先不说她是个弃子,上面有两个哥哥,就她初到楚国干得那事,梁王让她当王储?不想杀了她才怪。
当初到了楚国,为了保命,她对楚王好一通装疯卖乖,拍了好大的马屁,甚至说出了“我父不及王矣”这样的话,让梁王成为天下笑柄。
她在楚国生活困窘,梁王不可能不知道,那就只能说明对质子不在意再加上对她超级生气了。
邹伯似乎对她有种盲目般的信任:“公子并不比任何人差,仆知道你做这一切是身不由己,梁王会体谅你的。”
他皱了皱眉:“束脩的事仆来想办法,公子先不用担心。”
元昭见他信誓旦旦,以为他要向梁国求助,结果直到第三日邹伯被人从山上抬下来,元昭才知道他是跑去山林里打狐狸去了,他想用珍贵的狐狸皮去换钱,结果不幸遇到野猪。
元昭看到他在担架上捂着腿痛得青筋迸起不住嘶吼,迅速从慌张中回过神来,从屋里取了银钱送给送邹伯回来的猎户,又请他们帮忙去请郎中。
“公子,仆无用,不要给仆花钱。”
“邹伯勿言。”
她自己都快放弃自己了,为什么邹伯还要为她做这么多……
元昭紧紧的握住拳头,她看着这副场面,心里有股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开新文啦,很爱我的女主,希望能写出她的魅力
存稿丰富,可宰
(1)出自《诗经》中的《大雅·皇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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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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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质子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