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小说家 第4章 《狂热信仰》

雨。

雨打在伞面。

小水洼分割了一块又一块天空。

独属于烘焙产业那令人发自内心感到幸福的甜腻的气息里悄然混杂进了几分雨水的味道。

啊，对了。

在小说里，人物出场都是有由来的。

要么是由前一个人引出来，要么是跟其他人物有会面交集。

只有这个人物出场是突兀且没由来的。

而且这个人物只和死者有交集。

甚至于他的特点、他的身份、他的一切，这些都是靠别人，不，只有一个人给其他人介绍出来的。

哪怕是有这个特点，在本人和警方会面前又不一样了。

犯人不是过于自信，就是在脑中谋划多时，有相当的自信不会被发现。

名为惠子的女店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抹了抹眼泪，又捋了捋头发，显然是调整好了情绪，开始正式接受警方的问询——

“……是的，今天早上本来该是我来和佳子换班，因为她提前请了婚假要去度蜜月……但我来的时候门还是落锁的，往常这时候已经开始营业了。”

“为什么正式婚礼要在蜜月之后？……抱歉，这个我不太清楚。”

“她一直都有哮喘的毛病，药也是随身携带的，”长长的假睫毛在白炽灯下在脸颊上投射出淡淡的阴翳，“我们店里使用的奶油一般都是由当天的员工负责，这两天都是佳子在值班，所以……”

她没再继续说什么。

询问仍在进行。

近期给这家店送过好几次的高井夏希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调查——当然，只是例行询问。

气鼓鼓的少年气鼓鼓地蹲在雨棚下面，目不转睛盯着一条由雨水汇聚而成的“溪流”流入排水沟，嘴里还一直嘟囔着什么“太可恶了”、“明明都知道了”这样细碎的话语。

头上忽的覆盖上了一层暗红的影子，他头也不抬：

“……不去！”

高井夏希：……这谁家熊孩子，好烦人。

调查在完成之前所有人暂时不能离开，她远远撑着伞就看到了一个人蹲守在那儿的背影，孤零零的，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看着怪可怜的，像只脏兮兮的小黑猫。

出勤的几位警察里大半资历尚浅，出于对学弟的爱护以及对母校声誉的维护，甚而至于使出了难得的法宝——“告老师”，果不其然揪到一个“逃课”惯犯，看样子大概率是要遣返回校回炉重造的那种。

没蹲到结局的她依旧举着伞，顺着这熊孩子的目光望向潺潺流动的地下沟渠，思维开始发散。

下雨天，奶油带涩味，哮喘，过敏，过量药物，呕吐，窒息，紧锁的门，以及……尸体的朝向。

……某些药物似乎是可溶于水的。

至少根据高井夏希的知识储备，就有一款药物完美符合这个案件作案凶器的特征。

阿司匹林。

“检测结果出来了，是阿司匹林。”

过量的阿司匹林对哮喘病人而言与砒霜无异。

毕竟急性过敏症状是真的会死人的。

警察们的效率也挺快。

在完全知道犯人身份和手法之后进行推理的话，除非是什么很少见的杀人动机，用线索一一列举轰炸就可以了吧？

正常情况下，一个哮喘患者发现自己身上开始出现过敏症状过后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服用随身携带的药片。

紧急情况下这是救命药。

但如果药从一开始就被替换了……简直无懈可击。人体机能受到极大影响的危急关头，你吃的越多、发病越快，等你意识到的时候想要求救，但能救你的那个人只是冷冷地站在门外看着你挣扎，而后，轻轻落下了锁。

……

“女士，你还记得，你拿的到底是哪个药瓶吗？”

“您在说什么，我不清楚？”故作镇定，她那张不可置信的脸皮现在迫切的想要扯出笑脸来，可惜，像把一张老树皮撕裂开来，嘴角僵硬的停在那里。

又一次。

好假。

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大人们似乎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

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

我不能理解。

爸爸妈妈，我……果然还是太笨了吧？

“那些药片你清理干净了，” 不知又从哪里跳出来的少年有些咄咄逼人地望着那名攥紧了拳头的女店员，看来是警官们默许了他这种行径，“那药瓶呢？”

总有人觉得世界上所有事都是零和博弈，损害别人，自己就能获利，走到最后才发现是损人不利己。

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所以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对抗情绪。

只要看到比自己优秀的，只要感受到自己短板的存在，就恨不得“杀了”那个刺眼的参照物。哪怕对方只是在过自己的人生，依旧会让这些人觉得碍眼。

总是喜欢将每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当成自己的假想敌，再拼命去找他们的“不完美”，好映衬出自己“替天行道”的正义性。

自卑又高傲，虚伪又残忍。

对于别人不愿意全心全意帮助自己是愤怒的，一点怠慢都不能得。

仇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模糊，但只要走了年轻时常走的小路，仇恨又回如烈火一样复燃。

于是她不再理会困扰她许久的意义，存在的痛苦让她发狂。

——我虽然没有你的好，但我可以毁啊。

“……证据呢？” 似是颤抖，惠子麻木的双眼抬头仰望，像压抑了许久的火山，“既然说得这么绝对，那证据在哪？”

高井夏希不由得感叹，其实这位惠子小姐也算个人才。

不仅心理素质过硬，而且下手也够狠。

看到这一幕的年轻警官眉头一皱，刚想上前就被为首的警官按住，紧接着鹰隼一样的目光直直撞向了挤成一团的证人们。

观众猝不及防被抬上舞台可不是理想的发展。

“明明……”愈发贴近惠子的少年刚想要开口，却听见身后仿佛有人知道接下来是哪个环节一样，站了出来。

也因此，女人原本紧攥的拳头硬生生缩了回去。

“那、那个，我是送奶油的，三天前上午九点多到的，但是当时没开门，我就在隔壁店等了一会，然后她才到的。”她的思维似乎有些混乱，结结巴巴带口音的日语显得更紧张了些，目光紧急投向人群，“婆婆您可以证明，对吧？”

老妇人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随后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对的，那天雨下得很大。”

雨天。

迟到的那天的确是佳子值班的时间。

但是她要和未婚夫进行蜜月旅行，于是和同事惠子商量着换班。

惠子欣然答应，并且在之后是时间主动帮助佳子完成工作。

直到蜜月前夕，患有哮喘病的佳子一直随身携带的药瓶落在了店里，等到发现忘带了贴身药瓶的佳子小姐急匆匆地赶到上班地点时才发现自己的药瓶早就被正在值班的惠子收拾好放在了原位，她很是感动。

显而易见，惠子正是在这个时段进行的偷梁换柱。

借“帮忙”之便偷换药物，而后又用每隔一段时间要配送的鲜奶油订单作不在场证明。

这需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因为大雨的天气是最好的掩盖。

这也是为什么夏希看到的赶来的女店员惠子裤腿上全是泥浆。

因为“家里有要事不能参加佳子婚礼”的惠子表达了自己的遗憾，并亲手制作了一款小蛋糕作为礼物。

由于下雨，店里人很少，佳子决定就在店里跟惠子分享蛋糕。

可佳子在吃蛋糕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过敏症状，连忙取出药瓶开始服药。

在发作的期间她发现了身体的不对劲，在窒息的痛苦中药片撒了一地。她恳求惠子为自己拨打急救电话，直到死亡之前，她都在努力朝着同事的方向求助

……佳子死在了店里。

在确认佳子已经死亡后，惠子将换过的药片全倒进了水沟，戴着烘焙手套把原先的药片撒了一地，制造出佳子发病无力的假象，借着大雨将其冲刷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真相大白，老板整个人呆滞当场，他那胖乎乎的冒着油汗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眼泪落不到他的心里，只能在蜿蜒盘旋的皱纹里渐渐干枯。

“为什么会是我？呵，”她像是某种情绪堆叠到了顶点，整个人有些崩溃了，瞪着眼珠子看向老板，里面熬夜产生的血丝显得有些狰狞，冷笑道，“因为作案的人是我，而不是一直以来你包庇的佳子，所以很失望吗？”

嫉妒实际上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情绪，被它所驾驭的人往往会变成一个被命运作弄的永远的奴隶。

真的看不出来吗？不至于。

就连只见过几面的高井夏希都能嗅到这份不安的苗头。

只是源于无法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不能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

一个叫“完美”的心魔，日夜缠绕着他们。

越是缺爱就越是渴爱，越是干涸的心灵就越是脆弱。

这种人压根就不懂“爱”是什么东西，没这能力。

于是，高井夏希“选择”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站出来——以期达到情节发展中的最佳效果。

“我早就说过了！犯人就是你！” 证明了自己的少年颇有些神采飞扬的意味，“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为什么每次都要装……”

“你？你以为自己就活的很清楚吗？”他话音未落就被嫌疑人惠子给打断了，“你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你根本不明白！”

说着她竟然瞬间暴起，被制服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把精致小巧的蝴蝶刀，距离少年的躯体仅剩几厘米。

“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这样突发情况让少年愣了一下，身体本能后撤几步。

人对于情绪的压制能力是有限的。

有些人面对突发状况，看似冷静，实则是一鼓作气，如果接二连三这样，那他很快就会因为无法压抑恐惧情绪的滋生而崩溃。

反倒是一些对于情绪没有多少克制能力的人，在被恐惧摧毁之后，对恐惧产生了抗体。

野兽一样凶悍的眼神出现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上，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像是在盯着某种猎物，那张干涸的唇一张一合，吐露出了最为恶毒的诅咒——

“‘怪物’。”

明显看到少年的身形踉跄了一下。

连带着外圈的高井夏希也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觉得头痛，应该是吓着孩子了。她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思绪开始变得混乱。

这是人在高压环境中最显著的一个表现。

倘若无法承受这样的环境，或者说不懂及时调整自己，那么就算是一个聪明的人，也会开始变得越来越愚钝。

现在她大概是明白了。

世界的存在是对人类而言是主观的谬论，倘若把推理看做梳理线索的游戏，那么这熊孩子的情况就是无可抑制地吸收了过多信息。

比如你是1g的u盘，他强制给你灌输1T的数据，当灌输超过1g的时候，就会出现卡死现象。

但灌输还在继续。

问题在于，你不会关。

所以你被迫用意志力强行扩容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为了避免过载，你的身体机能会逐个关闭，因为假死是消耗最低的状态。

但你发现容量还是不够，你的意志力也已经严重透支，你马上就要完全瘫痪了。

你可以预想，你的理智即将完全被覆盖。

你能做的只有二选一，要么沦为没有理智的怪物，要么在理智消失前用自杀来中断数据接收。

正常人类接受信息的带宽其实很小，不靠时间的积累根本没有办法在精神世界留下多大的印象，那些看到什么就疯了的人基本上也是因为自己的内心世界在压力下崩溃了而已，外界信息就是个引子。

这种智慧，是上天的恩赐，亦或是……

诅咒。

如果心智跟不上智力的发展，做不了智慧的主人，就只会被智慧所奴役。

过人的智慧，恩赐，亦或是诅咒。

修文施工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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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时轻声地以真话破嫌疑人防的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