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路上连个鬼都没有。
唯有孤寂。
影影绰绰的树枝无端在我心中撩拨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我不由得加快步伐。
兴许是加班过久的缘故。
我这样想着。
越往前走,我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就越大。
明明往常这条回家的路只有几百米,为何、为何今天走了这么久?
“听说那条路上死了不少人呢~无论听到什么声音,记得千万别回头……”
白天同事惠子的声音像黏腻的蛇一样死死缠绕在我的耳畔不断回响,近乎疯狂的呓语让我的脚步不由得慌乱了起来,她说这话时在笑,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动不动。
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了。
我一路小跑着,忽的听见身后“铛”的一声响。
——那一定是重物砸地才会有的声音。
呼吸陡然加重,我不敢回头,几乎是弓着腰往前窜。
在看到熟悉的公交站牌时,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被捞起来一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手习惯性往包里伸,并未触及到熟悉的冰冷的金属触感,另一股极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我。
我的钥匙不见了。
张开的皮包像是一个大而滑稽的、隆夸的笑容。
我的双腿不由自主颤抖着。
我紧闭着双眼、颤颤巍巍转身,缓慢地张开眼皮,面前仍是单调的灯光路段,金属亮片安静地躺在路灯下面。
我四下张望着,三步并作两步拾起了钥匙,紧张被极大地驱散了。
最后一丁点疑虑也被失而复得的惊喜抛诸脑后。
或许我只是自己吓自己呢?
回到家的时候,我泡在浴缸里,闭着眼睛享受着泡沫和温水,脑子却不由自主开始搜寻那被我忽略的不安源头。
路灯。
树林。
站牌。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场景在脑中一点点复原,我脑袋“轰”地一炸,心脏感觉停了一下,脚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倒。
那是一张脸。
树枝遮住了对方的大半张脸。
树叶阴影中,依稀可见那小半张脸。
一只眸子,正凝视着我。
冰冷。
冷漠。
却又似带着一丝疯狂、期待与兴奋。
一眨不眨。】
……
高井夏希生的年月不太好。
早年互联网还是一片蓝海,那些网文大神纷纷证道,各种如今来看算是毒点的操作百无禁忌,该火的早火了,如今市场趋于成熟,只靠卖弄粗浅的文笔和灵光一现的脑洞也骗不了多少人。再加上现在的读者时间和精力愈发少,比起稳扎稳打合理的架构,那种炸雷一样直接抛出来的爽点和情节更受欢迎。
简单来说就是节奏和叙事之间得有个平衡点。
故事就像一坨面团,坨了加水,稀了添面粉,然后慢慢盆子兜不住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揉的是什么玩意了。
什么是节奏?节奏是释放信息的疏与密。看一个人有没有文笔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看矛盾冲突或者情感冲突激烈的时候作者怎么处理,笔力上不上得去,没有能在短篇篇幅之内营造出过服众的场面描写,凡是过于依赖套公式模版化处理的,文笔不会好到哪里去。
写作这种东西绝大部分人其实根本到不了拼天赋的级别,文笔可以靠华丽的词汇去掩盖,但能够拉开差距的实质上是内容,也就是拼阅历。历史上的文豪多生于富贵之家,即使人生大部分时间贫困潦倒,在家道中落前也总有个衣食无忧的童年,在最基础的教育上就比别人领先了一大截。
有十几岁的数学天才,但却没有十几岁的文坛巨匠。
因为眼界、阅历、认知、思想……这些东西,无法靠智力来弥补,必须经历漫长的岁月才能悟道。
需要时间和精力去堆砌出一个有趣的灵魂。
需要的阅历和能力都要金钱的浇灌。
钱,钱,钱。
说到最后,还是逃不过一个“钱”字。
高井夏希身为一个异世界黑户,浑身上下最宝贵的除了大体还算康健的器官,就是在原世界所积累起来的阅历和学识,尤其这还是在一个消息闭塞、文艺界大衰退的世界。
尽管内心鄙夷“文抄公”行径,但高井夏希心知,如果她依旧延续原世界下意识的写作习惯,仍会暴露出许多问题。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汉语的文字密度是很大的,用典成语这类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操作类比起来就是插入超链接,即使是现代人常用的梗里也压缩了大量信息,因而结合时段很容易看出当年流行的趋势。在异国他乡尚且不论,就算是在同一个学校里,一个群体里流传的类似“梗”也具有时效性和地域性。当然,这不包括那些“被拙劣的翻译腔污染过的汉语”。
所以从底稿开始就用非母语写作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再者,既然这个世界仍存在“夏目漱石”这个作家,且对方大概率仍在世,那么就绝不能低看这个世界潜在的文学水平。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日本的文艺普遍有个严重问题,就是他们特别喜欢浮夸地去无限放大情绪而缺乏逻辑支撑。只要你不理会那些情绪,只去看故事内容,就会发现都是些非常小儿科的事情,让人觉得他们在大惊小怪。
但换句话来说,他们是调动情绪的专家。
恐怖怪物三大要素,即怪物无法沟通,真相不明,不能被杀死。
正面描写极少,侧面描写极多的塑造手法非常有利于读者脑补。
正好,篇幅短效益高,非常适合这种调调。
可以说是新人早期积累名声和资本的最佳方案。
昼夜颠倒的作息往往会带来头昏脑涨的症状,在太阳升起前天空已经开始微微泛白,这代表着她成功活过了一天。
无论夜晚如何深邃压抑,晨曦的微光总会在明天照耀着这座正在腐烂的城市。
白班的女人挎着破布小包,背后躲着一个瑟缩的孩子,她仍旧掩面咳嗽着,想必药房的药是治标不治本的,医院那更是去不起的。
高井夏希早就洗漱完毕,非常识相地递出软枕,这方便正式店员有气无力地靠在柜台边上,而后又扯出一个小马扎,小孩怯生生地道了声谢,眨巴着眼睛开始啃饭团——店里的临期产品向来是作为员工福利的。
可惜的是今天大概率没什么杂活,她这个仓管也只需要在上货的时候帮个小忙,亦或者处理鲜少的外送订单,随后是去补觉还是另外做工都很自由。
霓虹人特有的做什么都要先说一声。
说实话,她一直觉得这家便利店的老板娘似乎有什么收集老弱病残图鉴的爱好。
白天夜晚基本不见踪影,上货的时候偶尔兴致来了看看店,根本不像是做生意的样子。当然,也许这的确是人家的爱好也说不定,至少作为被接济的“贫”,高井夏希不会对大发善心的老板有什么微词,总不能端起饭碗骂娘。
比起夜晚的危机四伏,清晨更容易在周围随机刷新出成群结队的流浪儿,因为这时候往往更容易找到食物,亦或是落单的人。普通人容易遇到的会见血的黑手党底层绝大多数在这时候休息,似乎变成了某种昼伏夜出的生物。
人像垃圾一样。
相当奇特的场景。
不知何时飘起的雨丝,细细密密,不紧不慢,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往下看去,整片街区都笼罩在惨淡的雨幕中,只看到一块块造型各异的房顶,如同孤岛。
这地方甚至地形都变了,大名鼎鼎的横滨未来港直接没了,只剩一个凹陷下去的大坑,据说是因为一场大爆炸。如今在坑里又零零散散起了很多违规建筑,自己都入不敷出的政府不给补贴,因为战争或者爆炸无家可归的人也就只能出卖廉价的苦力,在原先家的坟坑上建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住处。
虚伪的无能是一种伪装好的统治。
如果一个条约双方都觉得亏了,那一定是平等条约。
双方都觉得赚了,那一定有个第三方的倒霉蛋。
很多高井夏希的同类——指黑户,就会选择居住在这里。这类灰色地带老让她回想起看过的港片里描绘的九龙城寨,“三不管”滋生的许多产业一面趴在人身上刮皮吃肉吸血,一面又成了连结人体的血管,输送着微薄的养分。
如果要买身份证明,这里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但按照高井夏希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大概率拿不到真的证件,也留不住自己的钱,甚至人也不一定走的出来,甚至她混入中华街给餐馆老板打钱假装偷渡的侨二代获得身份都比这群“原住民”容易。
她倒是无所谓去哪里。
在外婆去世之后,她自个就是张全家福。
孑然一身生存在世界上,无论哪个世界好像都没区别——不,或许还是有遗产的那个世界更方便些。
但比起一成不变,变化对高井夏希而言更有趣。
既然已经确认这不是原来的世界,那回到似熟非熟的环境远比完全陌生的环境更可怕。
不如说她会更庆幸至少是身穿,不用处理过于复杂的遗留人际关系。
手机适时的震动代表着外送订单的到来。
拎着冰袋包裹的鲜奶油,高井夏希把伞立在大门紧闭的甜品店门口。
不在?
奇怪。
电话始终处于未拨通状态,她挑眉,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等高井夏希多想,头顶就传来招呼声:
“孩子,快进来避雨!”
每次来这里,小店门前泛黄的塑胶帘子和墙上的霉斑和裂纹让她有种自己仍在原世界的错觉。点心在战时算是奢侈品,战后的地位也可见一斑,因而把鲜奶油暂存在这家点心铺的冰柜里也算是一种办法。这里的主人是对老夫妇,二层小楼在战火的边缘维系了难得的平和。
人上了年纪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孤独,于是等待成了常态,人一旦开始念旧,见到生面孔自然也有倾诉的**。
倾听是创作中相当重要的一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向来扮演的听不懂大部分日语的外国人形象大抵还是有用的。少了很多沟通上的麻烦,加上她脸嫩,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大概是托了先前在这里让人印象深刻的做工的那个叫“晶子”的小女孩子的福。
隔着人来人往,观察者和被观察者是一样的。
其实她也没刻意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零零散散拼凑起来加上实地考察得到客观画像很容易。
她也乐得打发时间。
匆匆来迟的甜品店员搅起了一裤腿泥水,自然少不了鞠躬致歉和一阵子敬语交换,凑近看她的眼球布满了血丝,厚厚的粉底下充满着疲惫,但她似乎根本无法入睡,只是死死盯着一个方向使劲——异常亢奋。
送货□□一般不包含聊天,但比起高井夏希这个“外人”,显然相邻店铺的老人和女店员更为熟稔,少不得寒暄几句。
抱怨的时候是人最不设防的时候。
“实在是非常抱歉,又麻烦您了。……佳子那家伙、总是这样……”
惯常的抱怨,嘴角还挂着一丝代表歉意的微笑,目光却是涣散的。
高井夏希听着背景音贴心地关上了门,顺带往那个方向瞄了一眼。
是甜品店啊。
像是要把那儿盯出个洞似的。
就是那种眼神,阴狠、阴毒,瞪着你,咬牙切齿地瞪着你。
她嗅到了这一丁点足以让人疯狂的苗头。
有时候,作家和演员很像,很重要的能力就是代入能力。
创作需要的是愤怒、嫉妒和杀意。
——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创作需要的是愤怒、嫉妒和杀意。
修文施工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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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异世界寻求成名是否搞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