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上了高速后,雨果然变小了。
林层澜很听话,没忘给奶奶发消息报平安。
秦桂芳收到短信才松了口气,回复让他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有事就给奶奶打电话。
林层澜乖巧地回“好”。
竞赛培训在鄞城某高校,吃住都在校园内,全封闭式管理,好在没有没收手机。
宿舍是二人间,和林层澜住的那个同学他有所耳闻,偏科严重,数学次次145以上,语文差点儿就不及格了,政史地更是惨不忍睹,但他选了文科,听说是为了价更高的爱情......
传言道,他爸妈工作忙,没去家长会,等选科结束后得知情况,当即被气得直接拿椅子腿砸儿子脑袋,又跑到学校来大吵大闹地要求换班。
他不同意,爸妈就去找他暗恋的女同学聊,直接把人家女孩子说哭,场面一度混乱得难以收场。
男生面子丢得干干净净,自尊心被击了个粉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变成了这样,爬上教学楼天台差点跳下来。
最后年近五十的班主任跪在地上,求着把人哄了下来。
班主任当了十几年的特级教师,走哪儿都是被尊敬的,他才是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要给学生下跪。
这事以孩子服从父母选理科收场,但听说这次期末考,这人的物化生交了白卷,上面还默写了事发前努力背了好多天的历史各大事件年代表,准确无误。
林层澜看对方唇角新鲜的伤痕,估计回家后这几天又是不由分说地被毒打。
宿舍小而昏暗,对方的气压又很低,闷声不吭坐在椅子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
空气中都夹杂着生人勿近的冷意,林层澜想了想还是不打招呼了,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培训是市里统一组织的,共十天,培训完隔日就竞赛。
林层澜带的东西并不多,衣物、洗漱用品、书本文具还有奶奶给装的小点心,他把东西一一摆放整齐、铺好床,时间已近正午。
林层澜拿了统一发的饭卡准备去吃饭,经过“低气压”时,恰巧听到一声“咕咕”的肚子叫声,他停下脚步,盯着对方赧然却装没事的神情,面无表情道:“吃饭吗?”
男生咬了咬唇,不慎把唇边的伤口又咬破,铁锈味漫在嘴里,让人烦躁地想掩盖,他起身:“吃。”
两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一个高冷,一个阴郁,一路无话。
等打完饭坐在彼此对面了,阴郁的才先忍不了,开口:“你,认识我么?”
林层澜吃着菜,没什么表情:“嗯。”
“也是,我都出名了,”对方自嘲地笑了声后,又抬眼,“你也很有名,是叫林层澜吧。”
林层澜没应,漆黑的瞳仁中却多了几分戒备。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那人没想到会有人比他此刻的状态还阴森冷漠,惊讶又惊吓。
林层澜声音更冷:“哪里有名?你怎么知道我的?”
“你的名字成天在表扬榜上挂着,谁不知道啊,”对方嘟囔,“搞得我像特意调查你似的。”
闻言,林层澜脸色缓和:“对不起,我误会了。”
“......哦,没关系。”
又是好一会儿无话。
林层澜吃完饭,拿纸巾时给对方递了一张:“刚才在宿舍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瞪大眼睛,“哈?你不是认识我吗?”
林层澜:“......认识别人口中的你。”
“别人口中的我没名字?”
林层澜:“有的,我忘了。”
“......郑书宥,记好了。”郑书宥很郁闷,“我这哪里出名了,连个姓名都没有,只有故事。”
“这样多好。”林层澜说。
故事不是好故事,秘密不是好秘密,记不清细节就能快些被遗忘,自己也能早点回到正常生活,这样多好。
·
培训时间不长,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讲课、刷题、模拟,高强度的知识灌输让人脑袋发昏,一时间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心思琢磨了,数学的洗礼效果还是非常惊人的。
培训过半时,学生们已经个个都累得没有人样了,也不光是培训强度的原因,来这儿的都是佼佼者、尖子生,自带不要命地学习的特质,下了课回去还要苦读到深夜。
食堂,郑书宥啃着肉包子,幽幽地看着对面的人,很是无语:“学霸,吃早餐的时候就不要写题了好吧,不怕消化不良啊。”
林层澜左手拿馒头,右手拿笔写得飞快,解释:“昨天睡得早,错题没订正。”
郑书宥“哦”了声:“今晚晚几分钟睡吧,你那错题又不多,一会儿就订完了。”
“不行,”林层澜嚼着馒头,想到什么,小声兴奋,“昨天和哥哥约好了的。”
郑书宥没听清楚,正欲再问,身边过来一人。
来人是秦岩。
两个年级段没在一栋教学楼上课,这是来这儿后的几天以来,林层澜头一回碰到他。
林层澜对这人没什么好感,但也说不上讨厌,简单点头示意一下,就没打算口头上打招呼了。
可对方觉得这一眼不够,叫了他的名字,还搁下一瓶奶:“光吃馒头不觉得干么?”
林层澜摇头。
“骗人。”秦岩笑着又把奶往他那边推了推,“喝点牛奶吧,好咽一点。”
“不用了,谢谢。”林层澜推回去。
秦岩推过来:“就当是对我弟弟所作所为的一点补偿。”
“我说了,那是他和我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林层澜有些烦了,终于抬头看人,神情很冷漠,睫毛长翘,底下藏着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顶灯的薄光映在他眸间,似有清水浮动,从秦岩这个角度看,格外澄澈干净,仿佛确实装不下别种颜色,这样就足够。
牛奶被塞回手里,秦岩回神,人已经擦肩走了。
“那人谁啊?”郑书宥小声问。
“高二的,不熟。”林层澜说。
郑书宥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又是繁忙的一天,不过今天来了个鄞高的名师,名字常年挂在联考试卷上的级别,有他的点拨指导,学霸们的精神劲足了不少。
课上限时做题时,同学们一个个都全神贯注、争分夺秒的,生怕比别人慢了,彰显不出自己的能力,或是招人笑话——他们出来竞赛培训代表的可是自家学校的水平,不能给学校丢面子。
就这么一天下来,晚上回寝后,楼道里此起彼伏的一片哈欠声,谁也没精力再接着学了,会出人命的。
林层澜今天做题很认真,就两道错题,心安理得地放在明早回顾,又探头出去望了望楼道。
十一点了,已经熄灯,今天楼道里黑漆漆一片,没有哪个寝室还有人在拿着手电筒用功。
林层澜松了口气,更加安稳地往床上一躺。
郑书宥在他后面洗漱完,也累得不行,七倒八歪地滚自己床上,说了句“晚安”。
林层澜没回应他,看样子是睡着了,然而就在郑书宥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时,对方说:“晚上好啊。”
郑书宥:“......?!”
郑书宥当时害怕极了。
幸好这句话后就没别的了。
夏季夜晚的蝉鸣声很响,触目可及处都是飞舞着的萤火虫,能把整片夜空照亮。
林层澜好像知道为什么最近哥哥不提灯了,但......
“今晚不讨论题目了好嘛,我好累哦——”林层澜往草里一倒,就开始滚来滚去地撒娇,他平时不这样,今天真的是累着了,好像连把说话声音拖长一点都能缓解疲惫感。
他哥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把试卷搁下,躺他身侧,纵容他:“好,那我们今晚好好睡觉。”
林层澜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还温软地“嗯”了一声,侧身往他哥那边拱了拱,把中间碍事的卷子扔飞的时候,他发现上面好像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似乎不去想就不会有。
那又怎样,他太累了,只想抱着人,当一只小考拉。
“小考拉”变回原形后,好像脑子不太好使了,一觉醒来,他对于昨晚只记得相当少的零星片段。
他记得他哥轻轻推了他一下说“热”,他把人缠得更紧,咕哝:“不热,要抱。”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他?不可能。
林层澜揉了揉脸蛋,从床上坐起,木讷地看了会儿凌乱的床,接着慢慢悠悠地铺平被他卷得不成样的夏季薄被。
铺得平平整整后,注视了片刻,又一把全掀下来,扔进洗衣机里,有点湿,全是捂出来的汗。
郑书宥也刚被自己闹钟闹醒,但睁着眼睛还不想起,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干完这些,感觉对方此刻的脑子比自己还不清醒。
他头一回看到从起床到完全清醒需要这么长时间的人,仿佛活在梦里。
当然这只是他心底的玩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