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街把夜市逛了两圈,沈浩才决定好要吃什么。
林层澜看着眼前的面摊犹疑了一下,看向对方:“就吃这个吗?”
沈浩使劲一点头。
林层澜不明白他,这两圈逛下来,对方分别在龙虾店、烧烤店、火锅店前驻足,最终选了这家没正眼瞧过的面摊,而且这家的面他吃过,算不上好吃,很难有回头客。
林层澜想了想,找到可能的原因,正欲说些什么。
被对方抢先:“我刚才杂七杂八的吃得太多,现在胃不舒服,就想吃面。”
对方演技过硬,林层澜信了,说:“那要不去我家吧,这家有点辣,伤胃。”
“你家?!”沈浩挺直身子,胃好了。
“我家面摊。”林层澜在前面走。
“你家面摊?!”沈浩眼睛都亮了。
而林层澜不准备再给“复读机”提供素材。
到了地方,秦桂芳在给面碗放调料,另外还有个小伙子在帮着干活——
是秦桂芳拗不过林层澜,找的零工,只在晚上来,工资不高,但也能抵得上平常卖一两个小时的面钱,还是让人肉疼。
林层澜中午便和奶奶说了晚上和同学逛夜市,秦桂芳看见他俩不意外,只觉得感动,孙子终于交朋友了。
“是澜澜的同学吧。”秦桂芳放下手里的活,先迎了上来。
沈浩点头,模样乖巧:“奶奶好,我叫沈浩。”
“你好你好,你们饭吃过了吗?”秦桂芳慈眉善目,让人觉得亲近。
“没呢,”林层澜说,“他想吃面,奶奶您给我们做两碗吧,清淡点。”
秦桂芳一口答应,又笑眯眯地问沈浩,“孩子,牛肉吃不?”
沈浩也笑:“什么都吃。”
“真乖啊。”秦桂芳高兴地去做面。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沈浩叹了口气。
林层澜:“怎么了?”
沈浩撑着脑袋,嘟囔:“我不乖。”
林层澜:“?”
“成绩不好,爱打游戏,没事就在操场上混,”沈浩忧愁道,“奶奶要是知道我不是好学生,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不会的,”林层澜哑然失笑,“成绩不是评判一个人好坏的唯一标准,你人好,体育也好,就是好学生。”
沈浩头一次被人夸是“好学生”,直接笑得合不拢嘴,等吃上热腾腾的面,才止住笑音。
“真好吃啊!我下次还来。”沈浩吃得吭哧吭哧,说话含糊,“对了同桌,你春游报名费交了吗?”
这次春游去外地,车费、住宿费不低,学生可以自己选择去不去,林层澜是后者。
“没有。”他顿了顿,“我不去了。”
“你不去了?!”沈浩一口咬断面,“真的假的?为什么啊?”
林层澜慢条斯理地吃着面:“老班说暑假有个数学竞赛班让我去,也是在鄞城,到时候再去玩也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沈浩有点急,“竞赛班那种进度才不会让你有时间去玩,再说了,这可是我们班第一次集体活动啊,如果有人缺席就不完美了。”
“......对不起。”林层澜半天冒出这么三个字来,沈浩有些无语。
这人怎么老把这话当顺口溜呢,让人又气又心疼。
沈浩也学他:“对不起,是我嘴快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选择权在你。”
林层澜“嗯”了声后,两人无话。
今天是一周内生意最好的日子,秦桂芳却早早收摊,送他俩回家。
走到巷口,有人大喊:“抢钱啦!”
紧接着一辆摩托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油门轰隆作响,像打雷。
沈浩反应快,当即跑上去追。
“危险啊,小沈,快回来!”秦桂芳惊了下,随即在后头大喊。
林层澜一走到小巷,后背就开始止不住地发凉,这回凉意已蔓延到指尖,见状怔了片刻后,也跟着奔了出去,厉声道:“沈浩!”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摩托车,沈浩被林层澜追上的时候,正在原地发短信。
林层澜跑累了,喘着气,看了一眼,是那辆摩托和车主的相关信息,描述得很详细。
林层澜:“发给公安局吗?”
沈浩点了发送:“发给我爸......也差不多,相当于发给公安局。”
林层澜微微惊讶:“你爸是局长?”
“想什么呢,”沈浩没心没肺地还在笑,“普通小民警而已啦。”
林层澜没想跟他笑,表情很严肃:“你刚刚那么做很危险。”
沈浩:“刚刚脑袋一热......”
林层澜打断:“我上次也是脑袋一热......算了,回去吧,奶奶现在肯定心急着往这边赶呢。”
沈浩点了点头,跟着走,又直觉对方话里有事,试探:“这边治安一直这么乱么?”
那倒也不是,奶奶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这档子事,平安得很。
“可能我是个扫把星吧。”林层澜声音很低,沈浩听不见的。
能听见的只有他自己和哥哥。
哥哥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是,阿澜,坏人要犯.法,与你无关。”
......
送沈浩到了地方,他的手还被秦桂芳紧紧攥着,一时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令老人家这么担心。
沈浩拍拍她手背:“奶奶,我没事的。倒是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啊。”
秦桂芳迟钝地说着“好”,放开他手时,眉间的恐惧和担忧还未散开,不像是虚惊一场后的状态,更像是劫后余生。
沈浩也没多想,和林层澜告别:“周一见。”
林层澜点头,等人走远,他才拥住奶奶,拍着她的后背。
怀里的人在不停发抖,在这时林层澜才真正意识到了,那晚对奶奶来说是怎样的噩梦。
听说那人赔了钱后,没过几天就被放出来了,现在不知在哪又混得风生水起,无人知晓西装革履下是怎样的渣滓烂人。
“世道真的公平吗?”林层澜在心底问他哥。
没有回应,好像这次对方也不知道答案。
·
春游三天,正值清明。
除了林层澜,班里还有其他同学家里有事,也决定不去。
自己不算太另类,这让他松了口气。
清明当天,他陪着奶奶去给爷爷扫墓,姑姑也跟着一起去了。
说起来她才是亲闺女,林丽娇架子摆得很大,趁她妈在买纸钱,把林层澜拉一边:“喂,你今天怎么也在,一中这几天不是在春游吗?”
“没去。”林层澜说。
“怎么不去?”林丽娇想了想,“该不会是为了给你奶奶省钱吧?那就没必要了,她老人家现在攒的钱都是为你治病念书准备的,我都花不了她多少钱。”
有手有脚的成年人,一个月一千还不多么。
林层澜无意与长辈顶嘴,只解释她前半句:“我暑假要去鄞城参加竞赛辅导,要花更多钱的,别的地方能省就省点了。”
听说那种训练营一周就大几千呢,林丽娇瞪大眼睛,指着他:“就知道你个败家子没那么好养活!”
林层澜对这话不置可否,只真诚地看着她:“姑姑,好好找个工作稳定下来吧。”
“......”
林丽娇快三十的人了,一听这话就头皮发麻,更别提这话还是从一个小屁孩口里“语重心长”地说出来的,一时间又羞又躁,想揪小屁孩的耳朵。
而林层澜早就屁颠屁颠地去帮奶奶提东西了。
“小兔崽子。”林丽娇自言自语地骂,“你奶奶以后要是不在了,看谁还能护着你......不是,呸呸呸,妈的说什么呢。”
据说爷爷是在奶奶二十几岁的时候因病去世的,那时候条件差、治病又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只能直接把人裹了草席,埋在了荒郊野岭。
这些年生活好起来了,才重新在原址上修了墓。
清明时节的天色暗沉沉的,山间的空气湿冷,小路坑坑洼洼,让人生出悲凉萧瑟之感。
林层澜在墓前烧着纸,听奶奶像往年那样絮絮叨叨地和爷爷轻声说着话,说些近况、说些小事,再希望对方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保佑林层澜学业有成。
林层澜发现奶奶和爷爷提起他时,总是直接说名字,而在平时和他人提起自己时,都是说“我孙子”。
可能爸爸妈妈在外面会生别的孩子吧,奶奶怕爷爷分不清。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长得和爷爷奶奶还有姑姑都不像。
以林丽娇为例,林层澜五官立体,尤其一双眼睛又大又漂亮,里面像淌着星河,而他姑与他完全相反......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找不到男朋友。
林层澜年纪小的时候问过原因,没等奶奶回答,林丽娇就冷笑:“你估计像你妈吧,狐狸精,不要脸。”
即使她是知道林层澜是捡来的,她依旧这么说了,像是在借林层澜出恶气、发邪.火。
她真的恨透了那个抢走她哥的女人,他们一家本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会有自己的亲侄子,而不是现在这个冒牌货!
曾几何时,林层澜还是会软软糯糯地扯着她的衣角喊“姑姑、姑姑”的,当时林丽娇嫌烦嫌吵,苛责“教育”他说:“没有哪个小孩是像你这么讨厌的,别人家的孩子都不吵不闹的,可安静了。”
林层澜被她“教育”地很成功,变成了一个高冷少言的“别人家的小孩”,林丽娇又不满他孤傲清高、故作老成,不像个活泼阳光的青年人。
这时林层澜已经懂事了,不听她的了。
大人在胡乱教育孩子前,还是先把自己的人生过好再说吧。
虽然林丽娇好像从未在意过自己的未来是好是坏......
林层澜扶着奶奶下山路时,看着林丽娇大摇大摆的背影,无端地想,真的是一家人吗?
嗯?哥哥?
他想听听对方的答案,收到的回应依旧是良久的沉默。
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么,林层澜叹了口气。